第三十二章 水沈烧处碧凝烟
身后跟着进来的韩啸天，方踏过门槛，便大声喝道：“陆大人，怎么回事？这三年来的赋税一塌糊涂！民田每亩每年纳二斗，加上丁钱、徭役、头子钱、蚕盐、市例等杂税，芙蓉镇三千亩良田，一年至少需纳八千斗，三年即两万四千斗，可你瞧瞧这簿子里，有多少？”
韩啸天指着陆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骂，接过护卫手里捧着的簿子就往陆铭脸上摔去。陆铭心有不服，歪了歪脑袋，险险躲过一劫，簿子砸落在脚边。抬起头，朝楚璋与韩啸天拱手作了一揖，仍是不卑不亢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芙蓉镇连年大旱，那民田颗粒无收，黎民百姓已是怨声载道，下官如何能雪上加霜，再去强征赋税？”
“哦，你芙蓉镇连年大旱，不能强征赋税？你倒是得了个爱民如子的名声，那你置我、置楚大人于何地？我们就得当个恶官，去干那等强征之事？我们也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征收赋税那是当今圣上定下的，是为了举国太平，还不是为了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韩啸天瞪着陆铭，已是怒火难平，看向楚璋时又敛了些许怒火，转为奴颜媚色，拱手对天恭敬道。
“韩大人，这芙蓉镇乃是你汝阴府所辖，这赋税征收多年不足，你这太守就当真没有丁点责任？”楚璋坐在书案前，随手翻了几页书卷，忽而抬头瞥了韩啸天一眼，语气里透着几分邪魅。
“楚大人说得极是，此事下官责无旁贷，未曾查明芙蓉镇赋税征收不足，确是下官的失职。”韩啸天连忙低头认错，神色又是一变，隐隐有些担忧与惊骇。
“芙蓉镇的情状，下官曾与韩大人禀告过的，韩大人莫不是贵人多忘事？”陆铭看了韩啸天一眼，眸底一片轻蔑。
“大家同朝为官，二位大人，一位太守，一位知县，皆是这底下的父母官，日里事物繁杂，其中辛苦，我也是知晓的。”楚璋盯着陆铭，轻轻笑了，那笑里有猜不透的心思，“奈何此事已达天听，如今我查来也是属实，罪是要定的，二位大人一个也跑不了。”
“楚大人！”韩啸天闻言，已然吓住了，忙上前对着楚璋作揖拜道，“您可是齐相国身边的红人，又是当今户部侍郎，还劳烦您多替下官美言几句，此事当真是下官受了这陆铭的蒙蔽……”
陆铭闻言，不禁笑了，笑里全是嘲弄。楚璋低头抿唇轻笑，右脸颊那道疤痕有些狰狞起来：“韩大人，我真是不明白。你说，这陆大人是为了保住爱民如子的清官名声。你呢？究竟是私吞了赋税拿了好处隐瞒不报，还真是老糊涂不中用了，连差了这么多粮食都不知道？”
“楚大人，下官当真是冤枉呐！下官绝没有拿过陆铭任何好处！”韩啸天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喊冤。
“韩大人，你瞧瞧，这做官差别怎地这般大？你好歹也是堂堂汝阴府太守，这气势可就大不如陆大人这区区知县了。”楚璋笑得古怪，细长双眼扫过韩啸天，死死盯着陆铭，“陆大人，你说呢？”
“楚大人，下官无话可说，那赋税征收之事，下官未曾私吞半厘，征收多少皆已悉数上缴。”陆铭面不改色，仍旧不卑不亢道。
“陆大人，这是供认不讳了。”楚璋轻声笑了，饶有意趣道，“这罪是免不了了，然我可以给你二人一个机会。”
韩啸天闻言，眼珠子亮了亮，似看到了一线生机，忙道：“楚大人请说。”
“三月为期，你二人凑足万斗，补齐赋税征收粮食，我再奏请齐相国与圣上，从轻处罚。”楚璋说着，淡淡扫了二人一眼。
“多谢楚大人，下官这就去凑足那万斗粮食。”韩啸天忙拜了拜，起身就往门外走，临了见陆铭不为所动，走过其身旁时，大声道，“陆铭，你还杵这儿作甚？还不赶紧想法子凑粮食去？”
“恕下官凑不足这万斗粮食，暮春方尽，麦花始花，百姓是交不出粮食的，下官更是两袖清风……”陆铭平静的说着，坦然以对。
“你……你不要命，也别拉我做垫背！……你呀你，你自个儿不要命也罢了，可你想想，你家中还有个独子，你若负了罪名，革除官职，那他是一辈子也入不了仕途了……”韩啸天一直都知晓陆铭这刚正不阿的性子，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其气得半死，骂也不是，打也不是，终是摔了袖子，离开了芙蓉镇。
楚璋没有离开，而是在镇上驿馆住下了。他要看看，这个爱民如子的清官，是不是能为了一世清名，而不要命。
陆铭回到府里，已是月挂柳梢头。一家人已用过膳，围坐在院里，凉风习习，茶烟袅袅。灯笼错落挂在树梢上，昏黄灯火映明了四下，顾安最先瞧见陆铭，大声喊道：“老爷回来了！”
“怎么都在这里？”陆铭坐下，扫了一众人一眼，目色落在白玉盘里，似是盛了细密面条，有些青碧可爱，“今日，顾大娘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老爷，这是槐叶淘。今日，少爷和六姑娘出门采摘的新鲜槐叶，我用热汤浸过，研细滤清，和面作淘，加了酱，您也尝尝。”顾大娘忙取过一双竹箸递给了陆铭，满脸是笑。
陆铭接过竹箸，方吃了一口，又听陆玄羽道：“爹，听说那个临安府来的楚大人，还在查镇上赋税之事。”
陆铭没有回应，埋头吃着槐叶淘，似乎吃得极其认真。陆玄羽又继续道：“我还听说，那个临安府来的楚大人，查出芙蓉镇差了万斗粮食，要你在三个月内凑齐。”
“你小子不好好念书，一天到晚都瞎打听些什么？”陆铭搁下了竹著，取过蓝布擦了擦嘴角，不大高兴地瞪了陆玄羽一眼。
“哪儿用瞎打听，这事整个芙蓉镇百姓都知晓了。”陆玄羽撇了撇嘴，也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什么？”陆铭有些惊异地瞧了众人一眼，顾庸、顾安及顾大娘皆神色微异，朝他点了点头。陆铭这才长叹了口气，摸了摸嘴上两撮八字胡道，“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呐。”
陆铭说着，又拿起了竹著，挑了几根面送入嘴里。陆玄羽伸手端过了白玉盘，有些焦急道：“你还不赶紧想法子凑粮食去？还有心思吃什么汤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