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茶饼嚼时香透齿
“不，”魏微摇了摇头，愈发苍白无力道，“我只是无意间听到那人说，我在公堂上太静了，似乎语气间含了几分狐疑。我心底里怕，怕他知道，所以我第二日才会那般做。我只是想欲盖弥彰，并未有意陷害那二人……”
“花嫂嫂……”曲小六能理解魏微心中所思，她也曾如此心惊胆战过。那些过往，好似柳叶桃的毒一般，一点一点渗入肌肤，一寸一寸蔓延深入骨髓。
“曲姑娘，你说，我若去府衙投案自首，陆大人会不会判我死罪？”魏微双手握住了曲小六的双手，止不住的微颤，神情恍惚，说起话来似有些癫狂，“若是我将花长春逃回乡里的事和盘托出，我娘家父兄可能幸免？”
“花嫂嫂，这世道……乱得很，花长春不忠不义，实在是罪有应得，不该你去受这罪……至于他逃回乡里，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晓。谁也不知他是如何逃回来的，也不知他是如何死的……”曲小六紧紧握住同样冰凉的双手，原本的纤细白嫩的一双手，早已为了那个死去的男人，为了这个家，磨得不似样子，黄且粗糙，老茧布满了手心。
“呵呵，可笑我骗得了世人，终是骗不了自己，况连你也未骗过……”魏微缓缓松开了手，笑得有些凄哀，“我隐忍了这么多年，换来的竟是心如死灰……”
魏微语无伦次的说着话，跌坐在地，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头。
“花嫂嫂……”曲小六瞧着魏微如此模样，心头莫名一颤，神色变了变，随即恢复如常，轻声道：“如此也好。”
话音未落，人已悄然走出了院子。隔壁的吴家娘子恰踏出家门，恍惚瞧见一道素色人影闪过。她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微风拂过脸颊微凉，田埂里的荞麦花雪白了一地，路边的芸苔花稀稀落落，结成了串串细荚子。曲小六随陆玄羽回了陆府，府中上下皆很欢喜，唯独没见着陆铭的面。陆铭因了花长春的案子已忙得昏天黑地，又逢楚璋来查赋税征收之事，哪里还有功夫回府中歇脚。
约是两日后，回乡祭祖的济世堂魏大夫回到了镇上，闻知了其女婿之事，赶到府衙面见陆铭时，随仵作再次查验了花长春的尸体，禀明了其身患哮病及服食柳叶桃之事。
柳叶桃，积久成毒。陆铭推测，花长春恐是常年服食柳叶桃致死，摔倒之时撞在利器上，后脑划了道口子。
陆铭带人到花家查证此事时，魏微披头散发地坐在荼蘼花架子下，仰起毫无血色的脸，痴痴的笑着。
邻里百姓们都说，花家娘子年纪轻轻痛失丈夫，这是受不了刺激，疯了。
花长春之死，成了一件悬案。他究竟何时回的芙蓉镇？如何死的？谁也不知了。
陆铭将案情一一记载在册，存入了卷宗，才得以回了趟陆府。顾安已来禀报过，曲小六回府之事，他心头大石可算落了地。
极是难得，陆铭回府时，恰是午后风凉时。庭院芭蕉绿，曲小六同陆玄羽坐在院里煮茶。釜中汤水方现鱼眼大气泡，微微有沸腾声，曲小六用小木勺往里加了些许盐调味。
“小六，回来就好！”陆铭于案旁坐下，满眼掩不住的喜色，并未多言，只欣慰地瞧了曲小六一眼，仿佛一切皆安然了。
“可不是，这六姑娘安然无恙回来了，老爷也得闲回府了。”顾大娘从左室走出，朗声大笑道，手里端了一盘茶点，走至案旁，：“今日天儿也好，大娘我呀，特地蒸了一笼神仙富贵饼，给大伙儿尝尝！”
“神仙富贵饼？”曲小六闻言，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盘中茶饼，倒也无甚出奇，闻着有淡淡药香味儿。
“六姐姐还不知道呢。”陆玄羽瞧了顾大娘一眼，露出尖尖小虎牙，眸眼如星子，“这茶饼呀，加了白术、石菖蒲、干山药和起来做饼，滋味香甜。古人有诗为证，术荐神仙饼，菖蒲富贵花。是以，这茶饼就叫神仙富贵饼。”
“你小子净胡诌，要将这心思花在念书上，何至于这般不成器？”陆铭摸了摸嘴上两撮八字胡，忍不住说了陆玄羽两句。
“这可不是我胡诌的，是古人诌的。”陆玄羽立即敛了笑意，有些不大高兴，撇了撇嘴，拿起一块茶饼，咬了一大口。
这时，釜沿连珠般的水泡往上冒，曲小六舀出一瓢水，用竹夹轻轻搅着汤水成了水涡，方取过茶末投入水涡之中，淡淡茶香扑散开来。
“那诌这话的古人，也不见得多有出息。”陆铭素来爱民如子，待人和善，偏与自家儿子过不去，嘴上功夫是一点也不肯让半句。
“你今日好不容易得闲回家，不好好尝尝顾大娘的手艺，净数落我作甚？”陆玄羽嚼着茶饼，颇为不满道。
“是呀，是呀，老爷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顾大娘又上了几碟茶点，不忘帮着陆玄羽打圆场道，别过头又冲顾安使了个眼色，顾安这才忙附和道，“老爷，您日理万机，这好不容易得闲，喝喝茶，唠唠嗑，多好……”
这时，釜中茶汤滚沸，沫子溅出，曲小六才将那瓢舀出的水回倒止沸，取过一只油滴斗笠盏，起茶，递给了陆铭。
“这父母官，何时得闲？”陆铭接过茶盏，茶香扑鼻，蓦地却是一声长叹，“那花魏氏一疯癫，花家人命案子犹悬疑在册；如今，临安府户部侍郎亲查镇上赋税征收，恐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呐。”
“姑父素来为官清廉，最是刚正不阿，岂会忧心赋税征收之查？莫不是官场黑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曲小六又添了盏茶递与陆玄羽，不知其中干系，只惊疑问道。
“小六，你只是个寻常姑娘家，官场之事，莫要多管。”陆铭闻言，先是眉头微皱，轻啜了口茶，忽而舒展，如是说着，“你这茶煮得不错，闲来无事可与顾大娘学学茶点烹煮之道……”
陆铭的话还未说完，林长久匆匆而至，远远便喊道：“大人，那位楚大人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