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未见故人携卷来

  巷口的春榆树不知何时绿满枝头,翠翠的叶子摇曳在风里,婆娑起舞。白晃晃的榆钱儿似不忍离别,仍眷恋着春光般,痴缠于细枝翠叶间。风乍起,榆钱又似多情的人儿,随风飘过了青石板铺成的街口,悠悠落在了棺材铺门口。
  “陆玄羽说,你不辞而别,只身回江陵去了,怎地又折回来了?还扮成如今这副样子,有些古怪。”天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洒在应无恙的脸庞,似笑非笑的眸色里愈发浓郁。他笑着,修长的指尖轻轻自曲小六髻边划过,翻掌摊开一朵素白荼蘼花,淡淡芳香散了开来。
  “与你何干?”曲小六微微抬眼瞧着那朵荼蘼花,似有几分不舍,然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与我何干?那我还是寻陆玄羽来亲自问你好了。”应无恙轻声笑了,倚着一方寿材坐下,大白猫忽从旁边窜了出来,轻身一跃,跳进了应无恙的怀抱里。
  “你……你这人……”曲小六一时语塞,脸色有些难看,垂眸瞧了眼大白猫,有些气鼓鼓的别过了头。
  “小黑,快去瞧瞧,有人恼了。”应无恙摸了摸大白猫的小脑袋,说着起身将其送到了曲小六身前,“古人诚不欺我,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大白猫似通灵性,竟听了应无恙的话,伸着脑袋蹭了蹭曲小六的手,曲小六伸手摸了摸大白猫,不禁冷哼道:“如此说来,你定是那小人了。”
  “是是是,我是小人,你是女子。”应无恙笑了,桃花眼里笑意愈发浓郁。曲小六瞪了应无恙一眼,顺势抱过了大白猫在怀,方才展颜一笑。
  “该我问你了,你强拉我来你这了无生趣的棺材铺作甚?”曲小六抱着大白猫,轻轻抚着雪白长毛,反问道。
  “诶,我这棺材铺里哪里了无生趣了?我和小黑如此鲜活,而这一副副寿材里,你也未打开来瞧,又岂知里边了无生趣?”应无恙没有回答,只笑了笑往里走去,轻轻推开通往院子的门,兀自走了进去。
  一阵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曲小六好似哪里闻过一般,不自觉地抱着大白猫进了院子。老槐树悬满了一串串盈白槐花,似雪白铃铛一般摇曳在风里,阵阵素雅清香,萦绕整个院子。
  “槐米?”曲小六记起了昨夜荣哥儿摘回的一串槐花,原来开了满树,是如此清艳绝尘。
  “你也知晓槐米呀,槐米清炒最是甘甜芳香且脆嫩。只惜你来晚了,槐米都全开做花儿了。”应无恙走至老槐树下,一串盈白槐花颤巍巍落在肩头,恍然如画卷,伸手轻折一朵花儿,轻声笑道,“不过这炒槐花的滋味也不差,今日算你有口福了。”
  话音方落,应无恙随手取过一只竹篮扔在了曲小六脚边,身手敏捷地攀上了树梢。曲小六放下了有些不情愿的大白猫,拾起了竹篮走至老槐树下,七八朵盈白槐花悄然落入篮中。大白猫在碎石地儿里打了个滚,翻身望了二人一眼,便起身窜进铺子里了。
  应无恙在树枝间摘槐花,曲小六在树底下接槐花,不一会儿就装了半篮子花儿。这时,大白猫忽而从门里窜了出来,冲着树上的应无恙低低唤了一声:“喵喵——”
  应无恙扔了手中的几朵槐花,神色微变,一手扶着树干轻巧跃下,飘然落在曲小六身侧,似笑非笑道:“应是陆玄羽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陆玄羽还未入院,熟悉疏朗的声音已传了进来:“应掌柜,应掌柜……”
  曲小六一时慌了神,有些手足无措地望向应无恙。应无恙一手接过竹篮,一手揽过曲小六的纤腰,带着风上了树上。应无恙双脚落地时,陆玄羽恰踏入了院子,见应无恙手提竹篮,衣袂临风,伸手正摘槐花。
  “应掌柜,今日可是要以槐花为食。槐花粥、槐花饺子、槐花煎饼皆是美味,我来得可真是时候。”陆玄羽一双眼珠子已然落在了竹篮里,满心皆是槐花美食,丝毫未曾察觉树上藏着的人儿。
  “诶,此花可是有主的,你休想蹭吃!”应无恙将竹篮子举得高高的,又在头顶绕了一圈,方才避开了陆玄羽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珠子。
  “此花之主不就是你吗?你的花即是我的花,吃几朵有什么干系?你还同我客气什么?”陆玄羽反客为主,倒是没有半分客气之意,伸手欲夺竹篮却不及应无恙手快,“我替你浣花去。”
  “你家老爷子不是教你寻你家六姐姐去了?怎地有功夫来我这了无生趣的棺材铺里厮混?”应无恙提着竹篮往左室走去,桃花眼底笑意浓郁,将方才曲小六之言学了个九成像。
  “别提了,我家老头子近来古怪得紧。六姐姐不辞而别时,他说六姐姐定是回江陵去了,忧心她只身一人恐出什么乱子,还主动替我向学堂告了假,令我与顾安寻她。可我们收拾好包袱准备动身前往江陵了,老爷子又说,六姐姐先前总说临安好,兴许去了临安,教我们沿着临安寻人。”陆玄羽一提起这事儿,脸色霍然一变,又是忧心又是无奈,“你说,六姐姐怎会去临安?”
  “合着,你来此就为了此事?”应无恙入了左室,将竹篮搁在灶台上,陆玄羽立即取过木盆舀了清水,捧出盈白槐花浣了浣。
  “你先前不是说,要去临安讨债?我这不是正好与你一道而行?”陆玄羽一面捧出浣净了的槐花装入碧玉盘里,一面嘿嘿笑道。
  “你小子打的原是这个主意,只惜我已不必往临安讨债了。”应无恙笑了笑,取过小瓷盆,将槐花和面粉,又往釜中置清水及竹具,最后将和好面的槐花放入釜中蒸煮。
  “这是为何?”陆玄羽惊疑之中,更显几分失落之色,然手底木柴已放入灶里,生起了火焰,此道不得同行,炒槐花还是要吃的。
  “不出半月,那债主就会将白花花的银子给我送来。”应无恙十分笃定道,手中木盖子已合上,静待槐花变色,即可出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