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中有鹅黄木鱼子
“咦?这位不是昨日替秦少府说公道话的陆家公子?”青衣公子见来人是陆玄羽,面露喜色,反客为主相邀道,“快请坐!”
“我昨日可不是替秦少府说话,是在为小公子你。”陆玄羽笑了笑,于应无恙右侧坐下,曲小六于左侧坐下,这二人倒也无半分客气,又见陆玄羽拱手作揖道,“在下名玄羽,表字曜,还未请教小公子大名?”
“燕骈,表字无双。”青衣公子闻言,笑了笑,亦拱手作揖回道。
“有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必燕兄的字,正合了此言。”陆玄羽摇头晃脑地说着,不禁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燕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抬眼瞧向应无恙,梨涡深陷,“这位公子呢?”
应无恙又抿了一口酒,没有应声,神色之间似有些冷淡。陆玄羽干咳了两声,见应无恙不做声,这才代为答道:“这位是咱芙蓉镇‘离合’棺材铺的掌柜,应无恙是也。”
燕骈别过头朝黄衫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便知趣地又取来两只白玉酒杯。燕骈笑了笑,抱过酒坛斟满了两杯,道:“可是取自于别来无恙?”
“世事总无常,人生应无恙。”一直默然不语的曲小六,忽而开口轻吟了一句,抬眼看向陆玄羽道,“我不饮酒。”
“小哥,来壶白牡丹!”陆玄羽高声喊了句,便听得一旁的酒馆亦高声应着,往后堂去了,“好勒!”
“这位是我曲家六姐姐,曲奚。因家中排行第六,故又唤曲小六。”陆玄羽瞧了眼曲小六,同燕骈说着,又看向应无恙,露出尖尖小虎牙,眸眼如星子,“酒逢知己千杯少,只惜知己不吃酒。”
“曲姑娘有礼。”燕骈微微颔首笑道,抬眼细细打量着曲小六,模样清秀,眼眸沉静如古泉,唯有右眼角颤巍巍的那滴血泪,平添了几分妖冶之色。随即,又瞧了陆玄羽一眼,开口打趣道,“曲姑娘与陆公子可一点也不似。”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况我与小羽,还隔了个娘胎。”曲小六不疾不徐地说着,古泉般沉静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
陆玄羽见曲小六极为难得开口,便没有多嘴,只笑了笑看向应无恙,端起一只白玉酒杯,轻抿了一口道:“绍兴花雕,酸甜可口,温凉雅致。应掌柜那笔债可是讨回来了?吃这般好的美酒。”
“债是没讨回来,酒还是要吃的。”应无恙静静盯着白玉酒杯中琥珀色的酒,似笑非笑道,“我在争春楼往来了五六载,吃个酒记一笔,还怕我赖账不成?我又不是齐光那老奸臣。”
“应公子,你怎么能称齐相国是老……奸臣?”燕骈闻言,立即变了脸色,有些微恼道。
“卖国求荣,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权倾朝野……齐光不是奸臣,谁还是?”曲小六不禁轻轻笑了,笑了含了几分愤恨。
“那都是坊间传闻,岂能尽信呢?”燕骈似个无辜孩童般,睁大了丹凤眼,柳眉微蹙道。
“岂能尽信?呵呵……难道真要齐光害得你家破人亡,害得你四处流亡,你才肯信?”曲小六笑得有些凄冷,古泉般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悲凉,右眼角颤巍巍的血泪似要落下了一般。
“白牡丹一壶,诸位请慢品!”燕骈正欲争辩,却见酒倌高声喊着,将描金白玉茶壶和两只白玉璧茶瓯搁于桌前。
“冷萃白牡丹,这茶可不便宜,陆大人可是给你涨了月钱?”应无恙一面笑着,一面取过茶壶斟满一盏茶瓯,伸手却递给了曲小六。
“小哥,这壶茶记应掌柜账上!”陆玄羽冲酒倌说着,回头瞧着应无恙有些无奈的神情,不禁露出尖尖小虎牙,眸眼如星子。
应无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又斟了一盏茶,汤色杏黄明亮,轻轻抿了一口,清醇微甜,齿颊留香。陆玄羽不禁又笑道:“应掌柜这吃酒人,怎地也学我六姐姐喝起茶来了?”
“这茶记我账上,我若不尝尝什么滋味,岂非亏了?”应无恙端着茶瓯,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语气里含了笑。
一旁的燕骈似乎有些怏怏不乐起来,端起白玉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伸手取过白玉酒壶又兀自斟了满杯,黄衫小厮见状,忙上前劝道:“公子,不能再饮了。”
“莫管我。”燕骈似置气般,仰头又饮了一大杯酒。
“燕公子吃酒太急,易醉。”陆玄羽好心劝道,伸手夺过了燕骈手中的白玉酒杯。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燕骈笑了笑,起了身拂了袖,明眸底已含了几分醉意,梨涡浅浅,“我没醉,是你们醉了,是你们看不清这世事,不是我。”
“燕公子。”陆玄羽见燕骈立着有些踉跄,遂亦起了身,伸手欲扶之,却为黄衫小厮一把拂了开,搀着自家公子坐下。
“浣湘,你家公子我没事。”燕骈拍了拍扶着她的黄衫小厮,抬眼望向冷食满桌之中,梨涡浅浅道:“去,将木鱼子取来。”
名唤‘浣湘’的黄衫小厮,这才离开了燕骈身侧,从满桌冷食中取过一小盏色泽鹅黄的木鱼子,摆放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我从临安城带来的木鱼子,原是父兄托人从巴蜀之地捎回的,用蜜煮过的,大家来尝尝。”燕骈似醉未醉,邀众人品尝这一道不易得来的木鱼子。
陆玄羽拿起竹著夹了一点入口,只觉入口时如苦笋,滑下喉又回甘芳,滋味甚是不同寻常,不免又贪口,多吃了几口,眸眼如星子:“应掌柜、六姐姐,这木鱼子滋味确是别致,可尝。”
听得陆玄羽如此说,那二人方才同时起著,两双竹著又同时入盏,气氛一时有些窘迫,应无恙不禁轻笑地瞥了曲小六一眼,曲小六手中竹著退让了些,应无恙也随之退让在旁,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反复,不得食,
曲小六不由搁下了竹著,眉头微蹙:“应掌柜,这是何意?”
“诶,这木鱼子可不易得,你们都要尝尝才好。”燕骈未曾看出其中古怪,笑着起著为曲小六和应无恙各夹了点木鱼子在其盏中,“多食木鱼子,或可明目。”
“那还是燕公子多食些,好明辨忠奸。”曲小六刚拿起的竹著,霍然搁下,语气里含了几分不快。
“曲姑娘,这又是何意?我好心邀你们尝美食,你们……”燕骈两颊微红,眸眼迷离,起身拽着曲小六的衣角,微恼道。
“公子……”浣湘急忙上前拦着,燕骈却紧紧拽着那抹素色衣角,不肯松手,浣湘脸色愈发为难,又是担忧。
“容我也问一句,燕公子与那秦衍是何干系?昨日为何要收买说书人为他说尽好话?你与那奸相齐光又是何干系?”曲小六没有丝毫畏惧,反手一把捉住了燕骈细细的雪白手腕,脸色惨白地质问道。
浣湘听了这几句话,也吓得变了脸色,在陆玄羽相助下,一把拉过了自家公子,似落荒而逃般,离开了争春楼。
“六姐姐,你是说,昨日那个说书人被燕公子收买了?”陆玄羽好似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有些怔怔地瞧着曲小六。
曲小六没有答话,好似方才已用尽了全身力气般,这时双手无力地垂在长袖里,脸色仍是十分难看,她似一具行尸走肉般,悄然走出了争春楼。
陆玄羽回头瞧了应无恙一眼,应无恙若无其事地淡淡笑道:“你也多食些木鱼子,或可变得聪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