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间玉食何曾鄙
“咱去轻水巷用来午膳再去杨柳岸好了。”陆玄羽挥扇间,风乍起,天色迷蒙,似飘起了细雨,一丝雨落在鼻尖,凉凉的。
“啊?少爷,老爷不是不许你去轻水巷……”顾安听见轻水巷,脸色一变,很是为难道。
“只要你不说,我爹怎会知晓我去了哪里?”陆玄羽瞪了顾安一眼,又别过头看向曲小六,露出尖尖小虎牙,只道,“我六姐姐最好了,绝不会多言一句。”
“少爷,可是……”顾安本还想劝说两句,岂料这仲春时节的雨,说落就落,愈落愈密了。
曲小六本也不大想去轻水巷,也欲开口回绝,岂料陆玄羽一面以扇遮住曲小六的脑袋,一面说着,就匆匆往西面去了,“别废话了,落雨了,赶紧走!”
三人冒雨一路奔走,可算来到了‘离合’棺材铺门前。铺子门紧闭,曲小六立在屋檐下,以袖拭了拭脸颊雨水,抬头恍然发觉,不过三两日,摇曳在风中的串串榆钱,不知何时青碧泛作了微白。
斜风细雨,打落了一地青白。
陆玄羽叩门叩了一阵,也未见有人开门,又伏耳在门板上听了一阵,里边似乎真无动静。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扫了扫衣肩雨珠,自觉无趣道:“没去争春楼,也没在棺材铺,这人能去哪儿?”
“百五过后即是清明,应掌柜该不会是回乡祭祖去了?”顾安说着话,将怀里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小包梅花脯递给陆玄羽,又掏出一小包蜜糕递给曲小六,这才又从里边掏出一块欢喜团,咬了一口。
陆玄羽接过梅花脯,尝了一片,递给了曲小六,似笑非笑道:“寻常,他连个亲友都没有,回哪门子乡,祭哪门子祖?他师父傅三昭可不就葬在城西那片松柏林里?难不成还能是替小黑祭祖不成?”
“应掌柜整日独来独往的,养的猫也如其主一般,八成是只野猫,寻不到祖宗了。”顾安吃着糖角儿,也不禁打趣道。
“六姐姐,你说呢。”陆玄羽见曲小六默不作声,也不吃果子,只是望着巷口的春榆树出神,不禁凑近了些,将其神识拉了回来。
曲小六回过神,静默了许久,方才淡淡道:“也许,他只是藏在屋里某个阴暗的角落,佯作是睡着了,就自以为与世隔绝,可以不见人,不与人往来了。”
曲小六这番话说得极为古怪,听得陆玄羽与顾安一愣一愣的,两人只得大眼瞪小眼,竟不知该如何应答。良久,曲小六才尝了口梅花脯,是山栗和橄榄薄片蜜制而得,入口香甜可口,有梅花风韵。
“这雨也不知何时方歇,我们还是回府,免得招人不痛快。”曲小六将蜜糕塞给了陆玄羽,自个儿捧着梅花脯,淡淡说着就要冒雨而走。
“可……”陆玄羽忧思间,正欲开口,忽闻身后传来一阵门板大开之声,回头恰见应无恙一身白袍子,睡眼惺忪地依靠在门侧,脚边走来那只名唤‘小黑’的大白猫。人与猫,一般慵懒无二。
曲小六一只脚已迈下了石阶,细细密密的雨落下,应无恙忽然伸手,一把将曲小六拽回了屋檐下。因了力道过大,曲小六险些撞入应无恙的怀里,二人离得极近,如此窘迫之境,应无恙竟还不忘打趣道:“曲姑娘,不借把伞就走了?”
曲小六忙从应无恙手中挣脱了开,又后退了半步,右眼角颤巍巍的血泪似要落下一般,语气中有些恼怒:“应无恙你……”
顾安只顾着吃糖角儿、欢喜团,一脸呆愣愣不明所以的模样。陆玄羽见状,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却也未多说什么,只笑道:“适逢微雨天,我们特来你这儿躲雨,岂料有人闭门睡大觉,我们可险些吃了闭门羹,亏得我六姐姐‘一语惊醒梦中人’呐。”
这陆玄羽当真是个极聪明之人,竟是听明白了曲小六那番古怪之语,这应无恙果真是藏在屋里睡大觉,故意避而不见。
“几个人在别人家门口说三道四,任谁人还能睡得着?只怕是在清梦里,也被你们给闹醒了。”应无恙垂眸瞧了眼大白猫,嘴上不肯饶人地说着。
那大白猫在应无恙脚边绕了圈,走至曲小六裙边,伸出爪子挠了挠其裙角,又在跟前打了个滚,露出胖乎乎圆滚滚的肚皮。曲小六见了忍俊不禁,将手中梅花脯也塞给了陆玄羽,伸手将大白猫抱了起来。
“小黑要吃小猪肝了,劳烦曲姑娘给抱进来吧。”应无恙说着,往屋里走去。
西面寿材旁又洞开一小门,门里连着个小院子,生了株老槐树攀上了青瓦檐,绿荫如盖。细雨打在茂密枝叶间,婆娑作响。树下覆了些草叶郁郁葱葱,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应无恙从左边屋子里端出了一只白玉盘,盘里盛了切作细碎的猪肝,搁置于阑干旁。曲小六抱着大白猫方走入院里青瓦檐下,那大白猫睁圆了眼珠子,见了小猪肝便挣脱了怀抱,身姿灵巧地窜到了阑干旁,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顾安闻着猪肝香,咽下了最后一口欢喜团,舔了舔嘴唇。陆玄羽瞧了大白猫一眼,又瞧了顾安一眼,这才厚着脸皮同应无恙说道:“这猫都用膳了,可我们几个还饿着肚皮呢。应掌柜,我们都进了你这院门,可要拿出些佳肴款待我们才是。”
顾安一听有佳肴款待,一改先前的态度,附和着陆玄羽直点头。曲小六倒是不以为然,蹲下身子守着大白猫吃小猪肝,很是有趣。
“我也饿着呢,你们不请自来,也不知带些美味来,真是不知礼数。”应无恙懒懒倚着木柱子,似笑非笑说着,檐外细雨如丝,较先前似小了许多。
“我们带了的。”陆玄羽说着,忙将怀里的蜜糕和梅花脯捧了过来,塞给了应无恙,眸眼如星子,“这是我家顾大娘做的蜜糕和梅花脯,香甜可口,回味无穷。”
应无恙颇为无奈地笑了笑,终是挺直了腰杆子,将手中的蜜糕和梅花脯递给了顾安,兀自往左室里去了。曲小六别过头,瞧了应无恙一眼,同陆玄羽小声问道:“他除了煮粥,可会煮菜茹?”
陆玄羽合扇轻抵下巴,若有所思地瞧着踏入左室的应无恙,十分自负道:“除了棺材铺里的寿材卖不出去,好似还没有他不会的。”
“他有这般厉害?”曲小六难以置信地望着屋门半闭的左室,隐隐起了炊烟。
“六姑娘,如他这般古怪的人,一般都很厉害的。”顾安吃着蜜糕,还不忘接话,“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少爷说的。”
“对,这话是我说的。”陆玄羽点了点头,以扇敲了敲手心,唇角微扬,露出尖尖小虎牙,竟有几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