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王处直和王镕的使者,几乎前后脚抵达的晋阳。
和王处直不一样,王镕不仅派了使者去晋阳求援,同时也派了使者前往幽州求援。
赵国使者抵达幽州时,刘守光正外出狩猎,负责接待的臣僚揣度着燕王的心意,有意无意的冷待赵国使者。
想来也是,刘守光欲打赵国的主意不是假的,发兵南屯涞水也不是为了消遣逗乐的,若不是朱晃和罗绍威横插那一杠子,刘守光怎么可能假作什么都没发生,退兵后含糊用意,和赵国握手言和。
对外,刘守光可以矢口否认自己发兵的用意,但是对内,幽州上下掾属臣僚就没有不清楚刘守光意图染指赵国州镇的,毕竟刘守光打败父兄独掌卢龙后野心膨胀得飞快,且丝毫未加掩饰,他甚至曾当众穿上赭黄衣袍,毫不遮掩的显露出了南面称帝之心。
都说他阿爷刘仁恭当初坐稳位置后利欲熏心,骄奢淫逸,眼下看却是子承父业,青胜于蓝。
刘守光脾气原就阴鸷乖戾,如今权柄在握,最后一丝束缚都脱去了,但凡有人犯错忤逆于他,他便把人关进铁笼内,或用铁刷梳洗活剐,令其皮肉分离,或是在笼外放火焚燎,令其皮焦肉烂,受刑之人全都没法立时而亡,只得在漫长的痛苦中受尽折磨活活耗死。
这样的手段令人不寒而栗,像龙敏那样等待父子相争告一段落后再谋出路的文人将才也有不少,但是刘守光这等狠戾手段一出,这些人哪还敢留在幽州继续效命,纷纷避祸逃离了幽州。
冯道其实也想走的,如果不是孙鹤特别欣赏他,死活将他拉在身边有心培养。而且,刘守光对冯道这人印象着实深刻,孙鹤才在他跟前提了一句,刘守光便想起来了,授予官职。
这下,冯道再想走也是不成了。
就好比现在,刘守光外出狩猎,带着元行钦、李小喜一行亲随也就算了,居然还把冯道也叫在身边随扈。
看起来冯道在燕王跟前得脸,但其实冯道担的只是寻常掾属之职,最低等底层的那种,燕王府中和享受他一个待遇的,大概只有那个不被燕王待见,却永远敢跟燕王呛声的孙鹤。
身为燕王府幕僚的孙鹤被留在了幽州,然而狩猎队伍出发后不过三天,孙鹤便骑着马追了上来,和他一同随行的还有在幽州处处碰壁的赵国使者。
刘守光狩猎兴致正浓,不提防又看见了孙鹤的那张老脸,顿觉扫兴之至。
他厌恶孙鹤不是没有理由的,那些畏惧他权势的臣僚们,在他面前一个个都顺着他的心意,极尽赞扬奉承之言,唯独孙鹤这个人,颇具才能,在士子清流之中声望颇高。刘守光有心用他,奈何姓孙的一身傲骨,走的竟是魏征直谏的诤臣路子。刘守光野心勃勃想学着王建、李茂贞那样过把皇帝瘾,却被孙鹤一盆冷水浇下,力谏不可。
刘守光看见孙鹤就觉得心烦,见他带了赵国使者来,自然猜度到了他的用意,心下更是不满。
孙鹤虽直,但说话还是颇具技巧的:“赵王遣使乞兵求援,这是上天要成全大王功业了!”
刘守光摸着下颌刚刚精心蓄起的胡子,听了这话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反问道:“哦?这又是何缘故?”他倒要听听孙鹤能胡侃出什么花样来。
孙鹤解释道:“臣常担忧赵王与梁帝以姻亲之故,结盟牢不可破,想那梁帝的野心定是想要吞并河朔。”朱晃的地盘进一步扩张意味着增大了卢龙的生存危机。“如今他二人反目成仇,大王若能派兵助赵打败梁军,那么镇、定二州百姓必感恩于大王。”
刘守光听到这里已是意兴阑珊,孙鹤总是念叨那一套得民心者得天下的大道理,刘守光当然也崇拜唐太宗,但不是每一个皇帝都能做成太宗,何况他现在还没当成皇帝呢。
孙鹤一见他漫不经心的神态,心里一个咯噔,忙加快语速道:“如今诸侯之中先发出兵救赵者,来日必称霸天下!大王若再不出兵,晋人便要先我们一步夺得先机了!大王请速发兵!”
刘守光最不耐烦的就是孙鹤一副说教的口吻来命令他应该做这个,不可以做那个!
孙鹤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刘守光的脾气,需要顺毛撸他,但是论起正事来,他一急就又忘了眼前的主公不是刘大郎,而是刘二郎。
“王镕这个屡次背盟的小人,我为何要去救他?就让他和朱晃自相残杀,我大可坐收渔翁之利!”
孙鹤在帐内见刘守光时,冯道找了个机会,甩开黏人的元行钦,与赵国使者搭上了话。
赵国使者诚惶诚恐,大概是在幽州被冷待太多,这会儿见到燕王身边的这位姓冯的掾属竟然如此和颜悦色,忍不住感动涕零,险些落下泪来。
冯道讪讪的想,难道臣随主君,王镕信佛,性子绵软,所以派遣出来的使者也这么爱哭?
冯道没能和使者多聊几句,之前甩开的元行钦又追了过来,手里还提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幼麂。
“给你加餐!”元行钦将猎物啪叽扔在冯道跟前,险些砸到冯道新买的靴子上。
冯道退后几步,心里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真想不通元行钦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脸上总是冷冰冰的没个笑容,却又总喜欢在自己跟前晃悠。说是奉命监视自己呢,感觉自己应该没那么大脸,毕竟像刘仁恭刘守文刘延祚这祖孙三代身边恐怕都轮不上像元行钦这等分量的将领亲自去监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