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刘仁恭是一县父母,原可凭着文书借助驿馆,可这会儿却是低调的隐藏身份投宿在邸店。所谓邸店,储货为邸,住人为店,一般来往皆是带货的商人。有道是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真难为刘仁恭居然愿意屈尊隐于此间。
刘仁恭不拘节,能屈能伸,他不在乎和商人混居邸店,刘守奇看见冯道就开心,早把一切节气烦恼抛诸脑后,唯有刘守光,那是真心气噎,褚濆那一拳打得他到现在胸口还疼痛难忍,这一路勉强骑在马背上,强忍颠簸之苦,没想到晚上竟会歇到邸店,居住环境比水月寺的环境还要糟糕。
因着外头流民暴乱,行脚的商人不敢轻易上路,纷纷挤在邸店徘徊不去,刘仁恭一行到的晚,人数众多,别说上房,就是干净些的房舍都腾不出几间。
褚濆倒不挑剔,随便给个有屋顶不漏风雪的房间也能将就住下,只是冯道没想到这一间挤了七八个人的房间里,居然能碰找元行钦,他原以为元行钦出身不低,万不该与仆从们挤住一起。
元行钦跽坐在一张草席厚褥上,手里用软布细心的擦拭着一把短剑,面上不喜不嗔,平静得很。冯道视线掠过,只作不识,打着哈欠呢喃了句:“困。”
褚三心疼的看着疲累奔波了大半日后,脸重又变得苍白的侄儿,寻了处干净的角落,细细查看那铺在地上的席篾被褥,生怕东西不干净染了虱子跳蚤。那空席边上躺了个人,蜷着不算厚实的被子正蒙头打呼,那被子不长,被他拽得盖了头盖不住脚,一双沾满泥垢的脚丫子露在外头,脚底板特别大。
冯道比了比自己的脚,细算着那人的身量,兴许个头比褚濆还要高些。冯道被褚濆抱塞进被子,冯道嗅觉灵敏,只觉得鼻端涌进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正是身旁那蒙头之人身上传来的。
冯道强忍着恶心,昏昏欲睡,他神弱体虚,架不住困乏,在身侧那阵阵鼾声中渐渐睡熟。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耳畔一声炸雷般的尖叫,冯道心口一悸,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瞪大了眼。
眼前划过一片血红色,没等他看清楚眼前情形,那滚烫的血水已经溅了他一脸,血水糊住了他的眼睛,刺得他眼球剧痛,睁不开。他慌张地用手去揉,却在一声怒斥后发现自己被人像麻袋般扛了起来。
“竖贼,把人放下!”
有兵刃交碰发出的响声,有哭喊尖叫声,更多的是纷乱奔跑的脚步声。
冯道被人扛在肩上,脑袋冲下,起起落落晃动时,脑袋会撞到那人坚硬的后背。耳边先还有呐喊声,追逐打斗声,再往后,便只有呼呼风声。寒风裹挟着冷气袭,冯道又冷又惧,只觉得四肢冻得麻木僵硬,脑袋发昏,意识模糊。
冯道晕厥过去后再度恢复意识,感觉上似是一瞬,实则待他睁开眼时,天光已是大亮,荒野乌鸦呱啼,显得分外寂寥。睁眼目光所及之处,是处山洞,洞内不大,倒像是野兽的洞穴,壁窟浸染骚臭。冯道内心惶恐,翻身坐起时,只觉得头晕目眩,鼻塞耳鸣,他抖了抖麻痹的身体,果不其然,自己初愈的风寒怕是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