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贪镇州

  李匡威留住镇州的这段时日并不轻松,他替王镕整治护城堑壕,修缮武库盔甲兵器,与王镕相处极为和睦,经常同进同出。
  李三旺听了冯道的嘱咐,少不得多留意一二,发现李匡威与王镕当真情同父子,不免眼热,想起义父李存孝来。李克用暂且退了兵,邢州之围暂解,但李存孝写信来依然不许他回邢州。王镕倒是没再限制李三旺的自由,任由他在城内市肆摆摊卖肉,只是依然拘着冯道留在节度使军司府邸,冯道并不着恼,还十分豁达的对李三旺说道:“李存勖若是跑了,还凭什么让李克用忌惮退兵呢?”
  李三旺很是担心冯道的处境,他这个假身份随时都有被拆穿的危险,对此冯道却又瞪着眼说:“所以我才让你好好盯着李匡威和王镕呀,你不去盯着他俩,你老跑我这打扰我看书做什么?去去去!赶紧去做事,莫偷懒!”
  李三旺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见他说得慎重,不似玩笑,特别是越往后冯道催促的越厉害,李三旺不敢轻忽,只得扔下生意才见起色的肉摊子,隐匿行迹,每日里缀在李匡威身后。只是不管是李匡威还是王镕,出行皆是前呼后拥,特别是王镕,亲卫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李弘规亲扈带队时李三旺甚至不敢跟着太近,偶尔李弘规不在,也会派他的手下苏汉衡跟随,防卫十分严谨。
  李三旺成日想着如何闪避王镕亲卫监察的时候,李匡威也正为此头疼不已。他在镇州待了将近两月,心境当真是大起大落,从忿忿不平到百感交集到感怀唏嘘,最后随着亲信李抱真的回归,彻底释放出了心底的屈辱不甘。
  李抱真在长安没能得到圣人的回应,无功而返,到镇州来寻李匡威。作为李匡威最信任的人,他当然对李匡威的各种隐晦的心思皆是了如指掌,就私德而言,李匡威算不上是个正人君子,是君子就不会觊觎弟媳,践行家宴后借着酒劲将人淫辱了。事后想想这事的确干的理亏,但是呢,他认为主公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是个女人,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为了件衣服,何至于闹得手足相残?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李匡筹有了野心,想要弑兄夺位而已。
  李匡筹还真谋划成功了!
  想来也是,这两兄弟真不愧是李全忠的儿子,当年李全忠是如何谋得的卢龙节度使?不正是从李可举手里抢来的吗?八年前,李可举全族登楼自焚而亡,那等惨烈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李抱真认为这世道成王败寇乃是兵家常事,李全忠逼死了李可举,如今李匡筹逼走了李匡威,那么李匡威又当如何?换作两月前,大概只剩下进京在圣人面前露脸谋划了,但现如今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小郎君就这么毫无防备之心的将人奉为上宾……李抱真叹了口气,这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你想老虎不吃肉难道还能吃素不成?
  李抱真太了解李匡威了,但他其实并不太赞同李匡威用太过粗暴的手段,既然王镕将李匡威侍若生父,不如将其收做养子,徐徐图之。李匡威还是挺信任李抱真的,于是他听从建议,认真的扮作慈父,每日里鞠躬尽瘁,尽心尽力,又暗中频频对镇州将士施恩悦纳,只可惜无论是李弘规还是苏汉衡,哪怕是那个无根的石希蒙都不吃这一套——王家世代为成德节度使,已经深入人心,镇州军民对王氏拥趸之心非幽州范阳之地可以比拟,而王镕,他自十岁上继承家业,为人宽厚良善,在当地的声名威望委实不弱。李抱真想让李匡威用怀柔的手段顺势取之,几成妄想。
  试了个把月,收效甚微,李匡威就恼了。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没奈何,李抱真便又出了个主意。
  这一日是李全忠的忌日,李匡威请假在家祭祀,王镕前几日便得了消息,自然要上门慰问吊唁。先前因着镇州诸将的反对,王镕给李匡威修建的宅第并不在镇州城内,却也离得不远,王镕换了身素服准备出城,这次由李蔼领队,因考虑到主家私忌之日,一行人皆卸甲去了戎装,一身布衣。王镕甚至连佩剑都没携挂,一脚踏出门前,居然在树荫底下瞥见了平时躲懒深匿在书房轻易不见影子的冯道。
  隔着七八丈远,冯道垂手站在树底下也不说话,也不行礼,整个人呆呆的,不知道在走什么神。王镕对着冯道遥遥叉手:“三太保!”冯道听了非但没理,反而转身就走。
  李蔼啐了口:“竖子好生无礼!”
  王镕没生气,反摇头喟叹:“倒是没想到晋王子如此好学。”冯道爱书成痴,经常深居简出,读书读得废寝忘食,数月下来,府里上下无人不知。
  王镕一行人出了东偏门,李抱真牵着马,站在城门外相迎,见了李蔼等人寒暄之间神情欲言又止。几次下来,王镕哪能看不出来,便吩咐李蔼道:“把刀剑都收起来吧。”
  李蔼是武将,便是在节度使军司府邸见王镕,也没有解兵的习惯,自然不肯答允。王镕当着李抱真的面,被部将如此驳面,不免也动了气,便道:“那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不由分说,甩下李蔼,只点了十名亲卫,纵马疾驰而去。
  李抱真对李蔼告了歉,忙忙的拍马追了上去。
  到得李匡威家中,只见宅院内外皆是一片肃净,王镕送过去的仆从未见几人,倒是里外走动了不少李匡威的部曲幕僚,李匡威一身布衣素服,听闻王镕莅临,急急的打开正门热切相迎,把手言谈,当真是亲若父子。
  王镕一路进了门,侍卫警觉的左右观望,几次欲出声提醒几句,奈何李匡威亲亲热热的拉着王镕的手,王镕初时不觉,但到得后来,见李匡威讲话兴奋异常,鬓角有汗不断滴下,手心里握的那只手更是被汗水浸得冰冷,不由问了句:“李公可是有何不适?”
  四月的天气,厚衣早已褪去,原也不该这般。王镕欲抬手去贴对方额头,没想到手上一紧,竟是被李匡威的手紧紧攥住,挣脱不得。王镕大惊,眼瞅着面前的李匡威笑意骤敛,目光隐动阴鸷之色。
  王镕心觉不妙,下意识地猛然摔开李匡威的束缚,掉头就跑。
  李匡威大喝一声:“拿下!”
  只听得门枢发出砰然巨响,一重重门紧紧关阖,王镕随身带来的十名侍卫被埋伏在四角的部曲突袭,甚至都来不及还击,俱是当胸中箭,倒地毙命。
  王镕见机甚快,亲卫接连遇难的刹那,他停住脚步,转身往回朝着李匡威冲去。李匡威身边部曲正待拔刀抵挡,王镕却是一个箭步冲到李匡威身前,一把抱住了李匡威的大腿嚎啕大哭。
  李匡威示意手下收起兵刃,低头对着王镕道:“贤侄为何事忧泣?”
  王镕哭得不能自已:“李公待我一片挚诚,当初我被李克用所困,好几次都要兵败身亡,是公救我于危难,才有了我今时今日。如今公欲得我四州之地,何需如此烦费?我自幼失祜,这些时日,我待公视同阿爷,难道公看不出我一片真心,原就欲将成德奉于公,以全我廉孝之心啊!”
  他哭诉得动情,李匡威思及这两月来王镕对待自己的点点滴滴,的确是没得指摘,不由心头一软,缓和了声音,抚摸着王镕的头,目露慈爱的说道:“难得阿镕一片至孝之心。”想着王镕自小没了父亲,这些时日对待自己真是比亲儿还孝顺,这样的心意总不是作假的。
  王镕以额撞膝,哽咽道:“我愿将镇、翼、深、赵四州让与李公,公若不信,大可随我一同回府取令符,节度使令符在手,自可号令军中,将士莫敢不服。”这话不仅说得十分动容,且还字字在理。
  李匡威心下已是十分满意,面上不禁带出得意之色,他抬头看向李抱真,李抱真忙冲他点了点头,一开始他们商议的办法便是使计劫持王镕获得兵权,以此为台阶进一步将镇州易主。李抱真原还担心万一王镕性格执拗,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知道又得平白生出多少波折,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如此顺利,王镕竟会如此胆小识相,倒是省却了许多功夫。
  李抱真点头的那一刻,李匡威在心里暗松口了气,能够兵不血刃就能顺利拿下成德节度使,那可真是再好没有的事了。如今按照原定计划,王镕已经成功落在他们手里,接下来只需取得符节,这成德就能名正言顺的易主,一想到即将到手的兵权,李匡威不由激动得全身冒汗。
  当下李匡威从埋伏在宅第内的精兵中点了百余人陈兵整装,浩浩荡荡前往镇州城,而他却与王镕并驾齐驱,外人看起来只会觉得他二人骑行言欢,情同父子,亲密无间。
  王镕骑坐在自己的马上,看似一派悠然自得,实则除却四周被百余名士兵围得犹如铁桶之外,他还被并排紧贴着的李匡威盯得牢牢的,如芒在背。直到这一刻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实在是太过大意了,李匡威这帮人哪里是布衣素袍?他们竟是在单衣内穿上了厚重的甲胄,是以难怪一个个热得满头大汗。
  王镕心里悔了又悔,懊恼自责不已,碍于李匡威的胁迫却不得不硬起头皮往城里赶。这一路他边走边心怀侥幸的想,李蔼尚被留在城门口,也许到时能有机会向他打眼色求救。
  怀抱着这种希望,忐忑来到东偏门后,王镕才发现李蔼居然不在。看着城门边上尚待整修的残桓痕迹,王镕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因着之前同李克用之间的交战,镇州城门堑壕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自李匡威来了之后,修缮的工作便由李匡威接手在督导跟进,两个月下来,李匡威若想在城门防守里安插进自己的人手,简直易如反掌。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王镕出城时尚且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可这会儿却是风云陡变,抬头看了看天,乌云盖顶,狂风卷地,细砂迷眼,他瑟缩着肩膀,顶风屏息想道,难道是上天也知道今日将是他王镕的死期,所以要替他哭上一哭不成?
  眼瞅着守门的门卒放下了吊桥,开启了城门,丝毫戒备之心都没有,王镕眼中残存的那点期待终于一寸寸的暗下,也许李蔼和那十名侍卫一样,早已遭到了不测,难道自己当真就只得将祖辈拼搏的基业拱手让出去了吗?他脑海里纷杂一片,乱哄哄的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找人示警?李弘规今天不在节度使司府,他甚至人都不在镇州,今天一大早便带着苏汉衡去了翼州。若是这一路回程都碰不上机会,那么府邸中还剩下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石希蒙?还是读书成痴的李存勖?
  轰——
  队伍逶迤入城,乌压压的云层下劈下道道雷霆闪电,在穿过门洞时,豆大的雨点子噼噼啪啪砸下。雷声在城头上炸响,震得城门边的屋顶瓦片咔咔直抖,王镕在雨帘前勒马踟躇,身侧的李匡威却一把抓住了他的马辔,沉声喝道:“不许停!”
  王镕面露迟疑,在触及李匡威冷凝的目光后,心上微微一颤,冲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配合着夹了夹马腹,催马继续前行。李匡威松开了手,驭马快步跟了上来,二人骈行,驰入雨幕。
  身后传来城门户枢厚重的关阖声响,随着那轰然声响起,城门关闭,王镕仿佛又回到了李匡威宅第,置身在那片单方面血腥杀戮中。雷雨将他全身浇了个精透,亦将他心里那点残存的希望之火一点点浇灭。
  周遭电闪雷鸣,他只觉得偌大的镇州城陷入了混沌中,他咬紧牙关,因为用力过猛,口腔中涌出了一股土腥味,耳后幻听似的传来一声闷响。
  砰的声,掩盖在雷声轰鸣下,那一声委实太轻,沉闷,却又带着一种骨肉疼痛的异样错觉。王镕猛地瞪大了一双惊恐的眼,骑乘在马鞍上的身躯朝后扭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幅度,透过重重雨幕,他眼睁睁的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些负责押送自己的衷甲士兵,被一双肉拳一拳又一拳的锤击在胸口,连呼叫声都来不及喊一下,便接二连三的栽倒在地。
  暴风雨中,李三旺行动如风,打从他从城墙残桓中突然跳出来,犹如龙卷风般的冲进队伍,李匡威原本井然有序的人马布阵就被彻底打乱了,马嘶人窜,身经百战的百余名穿着甲胄,手持刀剑的精兵居然挡不住赤手空拳的一布衣少年。
  王镕终于醒过神来,他蹬着马镫站了起来,振臂高呼:“三郎救命!三郎救我!”
  李匡威一边指挥着手下士兵御敌,一边驱马过来抓王镕,王镕哪肯再被他抓住,忙抓着马辔夹了夹马腹逃离。李匡威大吼一声,从马背上跳起飞扑过来,王镕猝不及防,竟是被他直接从马上扑倒坠落,后背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不等他感受到疼痛,混乱中马蹄踩踏上他的小腿,他痛得惨叫一声,眼前金星乱撞,几欲晕厥。
  李匡威从王镕身上快速弹跳跃起,同时五指成爪抓向王镕,就在指尖触及他胸前衣襟时,横刺里飞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李匡威下意识的闪躲,却仍是没能躲开,啪的声那东西砸在了他鼻梁上,溅起一片夹杂了一股恶心臭味的水珠。
  李匡威挥舞着双手,张惶失色地拍开那东西,定睛细看发现那竟是一只沾满泥水的草履,他气得张嘴骂了句粗口,待要再伸手去抓王镕,身前光线一暗,他暗叫一声不好,上身猛地后仰,足下发力往后蹬地疾退。他经验老道,见机又快,果然面前堪堪避过了那强劲拳风,只是他这么一让,那拳势却是半分未曾停留,直直捣在了王镕的那匹坐骑上。
  马脖子上猛地挨了这一记重拳,只听轰的声,整匹马侧身翻倒,马首眼耳口鼻皆渗出血丝,四肢不停抽搐,眼见不活。
  李匡威大惊失色,这一拳幸而是砸在马身上,若是挨得自己半分,只怕亦是非死即伤。
  李匡威哪里还敢恋战,眼见李三旺再次逼近,他不敢正面迎战,只得暂时抛下王镕回身去寻兵刃——因着配合做戏,他身上的确是穿着衷甲,但刀剑却是没法明晃晃的携带。
  李匡威从地上一具死尸手里抢过一柄长槊,目光掠过那尸体时,呼吸不禁一窒,那尸身心口凹陷下去,外头罩着的襕袍破了,自然便露出穿在里面的铠甲来,然而此刻那明光甲上的护心镜却是深凹了下去,毁损的镜面上拳印宛然。
  李匡威咬牙提起长槊,挥舞旋身,却发现身后已没了人影,再定睛看,那一脚穿着草履,一脚赤着脚丫的黑面少年竟是腋下夹持着王镕,一溜烟地跑出去老远。李匡威气得直跳脚,王镕是他的护身符,岂容有失?他气急败坏的命人过去包抄堵劫,没曾想那少年滑不留手,身手比猴还敏捷,虽然多带了一个人,却一点儿没影响其行动,上蹿下跳,健步如飞,几十号人竟没人能拦得住他。
  那少年被人追堵到了城墙根儿,无路可逃,唯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李匡威大喜,谁曾想少年竟是头也不回的冲着墙狂奔而去,李匡威以为对方是存了死志,这是要撞墙寻死,急得大叫:“快拦住他!”
  话音未落,那少年蹭的蹬墙而上,几步借力而上,在向上之力衰竭之前一蹬腿,嗖的改变方向,稳稳落到了紧邻的一座屋顶上。
  李匡威错愕的愣在原地。
  少年在屋瓦上如履平地,嗖嗖的跑跳过好几座房子,几十号人跟着他在地面上奋起直追,也不知道谁吼了声:“放箭!放箭!把他射下来!”刹那间,箭如流星般飞向屋顶。
  李抱真面如死灰,瑟瑟发抖,口中喃喃:“完了!全完了!”
  东偏城门闹出来的动静委实太大了,虽有雷雨遮掩,然而待到百箭齐发,流矢伤及平民,百姓惊惶奔逃,这局面已非人为可控。李匡威急红了眼,知道今日事恐已不可谐,他哪里还顾得上去管王镕这条命是死是活,不论生死,总是不能放任王镕活着逃走。他纵马奋起追在二人身后,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面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右手掂起长槊用尽全力朝屋顶投掷了出去。
  长槊迅如闪电般穿过雨幕,疾射向李三旺背后,李三旺继续朝前奔驰,头也未回,槊尖到时,他身形微晃,错开半步,锋利的槊尖擦着王镕的胳膊滑了过去,王镕哑着声杀猪样的叫:“疼!疼!疼!”他的脖子正被李三旺夹在腋下,这声声疼叫的也不知道是脖子疼还是胳膊疼。
  李三旺充耳不闻,长槊错身而过时,他单手凌空一握,厚重的木杆被他牢牢抓握在手心里。李匡威大惊失色,令他更加没想到的是,徒手抓住长槊的李三旺突然刹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咻——
  李匡威的瞳孔骤然惊惧凝缩,黑面少年满面煞气地将长槊投掷了回来,居高睥睨,长槊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李匡威勒马不及,尚且来不及躲闪,那槊尖已是生生钉入了他的肩胛中,余势未歇,强大的惯劲将他从马背上击飞。
  哐的声巨响,李匡威被悬空钉入一户宅第的门楣之上,垂吊拉扯下牵扯琵琶骨伤口,直痛得他体内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撕裂,肌肉无法自控的抽筋,全身抽搐不止,剧痛难忍,他张口欲吼,却是噗的下吐出一口血。眼睛里充着血,他瞪着一双眼,恨恨地看着对面屋顶,那少年身形挺拔,一手夹着王镕,一手依然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奇怪的是,明明隔得远他却似乎能看到少年那倨傲不屑的眼神。
  “主公——”李匡威的亲兵终于赶到了,嘈嘈杂杂,一小部分人冲过来救人,大部分则继续分兵追缉少年。
  李抱真看着半边身子被血浸染的李匡威,吓得说话都在磕牙颤抖。李匡威被人从门楣上解救了下来,只是少年使的力实在太猛了,整个铁制槊头生生没入了骨肉里,叫人轻易不敢拔出来,李抱真只得命人砍去了木杆,留下槊头后撕下布襟将伤口草草扎紧止血。
  “主公!镇州城不能久留了,当务之急得先想办法冲出城去!”
  李匡威也知道李抱真讲的是实情,只是一想到功亏一篑,百余精兵竟被一无名少年耍得团团转,甚至连他的一条胳膊都有可能被废了,他满腔恨意不得纾解,张口欲言,却是又一口血吐了出来,溅了李抱真一脸。
  李抱真忙叫人抬起李匡威扶他上马,喝令左右准备原路撤离,一行人刚顺着这条街拐过一个弯,却见暴雨中迎面奔来一列镇州兵卒,为首之人骑在马上,手中陌刀已出鞘,刀尖直指街头,不是李弘规又是何人?
  “杀!”
  “杀——”
  他们这一支留下救护李匡威的只有七八人,哪里敌得过对方成百上千的军队,顷刻间就被对方如饿狼扑食般撕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