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娶不娶
第三年中，中秋前夕，被挟持摆弄成傀儡的唐天子李晔在皇后椒房殿中被杀。当夜，朱全忠的心腹，枢密使蒋玄晖率百余士兵夜叩宫门，以军前有急奏为由要求面圣，开门的裴夫人见势不妙欲拦，被龙舞牙官史太当胸一剑捅穿。李昭仪尖叫示警，把醉酒昏睡的李晔唤醒，李晔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仅着单衣绕柱而逃，史太把剑从裴夫人胸口拔了出来，提拎着血淋淋的剑追上去就砍。李昭仪扑上去用身体护住李晔，结果双双死于剑下。
杀得凶性毕露的史太还想把何皇后也杀了，何皇后哭着跪求蒋玄晖方才侥幸逃过一命。弑帝后，蒋玄晖矫诏称李昭仪与裴夫人谋害天子，又矫借皇后令，立了辉王为太子，于帝柩前即位，尊立何皇后为太后。
“新帝多大了？”
冯道掐指算了算，回答阿保机：“今岁应是十三。”
阿保机对宫中事宜并不是太了解，便又问道：“大行皇帝没有成年皇子吗？”
冯道叹息：“有的。但是……已经死了。”
李晔的儿子中，德王李裕是长子，早已成年，且眉目疏秀，容貌出众。朱全忠软禁李晔带往凤翔府时，李裕受封太子，监国。李裕长得好又能干，这令朱全忠心生厌恶和忌惮，先是借着迎回天子之名，废了李裕太子位降为德王，后又扣了个罪名说德王意图窃据帝位，逼着李晔下诏杀了李裕等八位皇子。
而新帝李柷，正是皇九子。
李裕死后，李晔心如刀绞，对朱全忠痛恨不已，甚至咬破中指写了血书，君臣之间最后一道遮羞布都给撕扯了下来。朱全忠对李晔的表现产生了不安，因为起了杀念。
“阿道，你说梁王为何不自立为帝？”阿保机想不明白。
冯道翻了个白眼：“禅让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哪怕再饿，总也要顾及些许吃相的。”
阿保机把这句话咀嚼完，嗤之以鼻的给了两个字：“虚伪！”
冯道点点头，很是赞同这个评价。
新帝即位的这一年秋，耶律阿保机再次北伐，攻打位于契丹北部的强敌黑车子室韦。室韦人向幽州求援，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收到足够多的好处后，派养子赵霸率兵数万北进，试图与室韦人南北夹击契丹。阿保机闻讯后，带兵埋伏在桃山附近后派出一名室韦人，假作室韦部落使者，前去拜见赵霸，谎称室韦军已经打到桃山一带，让赵霸速速带人前去会师。赵霸那个没脑子的莽夫果然中计，一头扎进了契丹人的包围圈里。
这一役，契丹以极少的伤亡生擒了赵霸，全灭了赵霸的数万军队不说，还一鼓作气乘胜北进，大败了黑车子室韦。此后，契丹所占疆域进一步扩大，成为塞外西辽河流域一个强大部落，耶律阿保机更是成为契丹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冯道在龙化州城生活的这两年，除了偶尔教导突欲启蒙之外，其余旁的事一概不去多加理会。这令寅底石很不能理解，他其实能看得出来自己长兄十分看重冯道，只是面上对冯道却始终冷冷淡淡的显得并不亲近，如果冯道不主动提要求，他的生活状况一如普通底层契丹人一般，若非冯道兼具突欲老师的职责，只怕冯道身上还要烙下奴隶的印记。这两年多来，无论是与冯道同时俘虏来的汉人，还是后来前来投奔的汉人，只要略有所长者皆被重用，由此可以看出阿保机并不会刻意针对异族。契丹人祖上血统源出鲜卑，后代屡与他族联姻，族内血统混杂，阿保机的妻子述律平就是回鹘人。
寅底石观察了大半年，他虽不如三兄聪明，却也慢慢咂摸出长兄对冯道的态度更像是在熬鹰。冯道看似软弱，骨子里却是冷清又倨傲，阿保机想要他为己所用，是要那种心悦诚服的那种，而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那种敷衍。熬鹰的过程是漫长又有趣的，但对于猎鹰本身而言，显然是极为痛苦又煎熬的。
寅底石不太明白长兄的乐趣所在，以他仅有的认知看来，如果要冯道归心，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娶妻生子，繁衍后代，从此扎根塞外。于是接下来的一年多，寅底石在随同长兄征战外，偶有空暇就回龙化州城帮冯道保媒，他送过冯道无数女人，各种样貌年龄的都有，起初冯道一个都不接受，但随着寅底石送来的女人越来越多，冯道终于挑选了几个八九岁大的少女留了下来。
寅底石顿悟：“没想到你居然喜欢幼女。”大手一挥就要叫人去寻更多的来，却被冯道不温不火的拒绝了。
“不要了，再多的……我可养不起了。”
寅底石捧腹大笑：“你去跟我大兄说一声，保准再多的女人你都养得起。”
但是冯道依旧粗布褴褛过活，寅底石有些拿他没辙了，后来还是敌烈点悟了他：“你送他再多的女人，那也只是女人，不是妻子。就像我身边有再多的女人，我也从来没有娶妻，因为我的妻子是质古，我得等她长大。”
寅底石明白了，女奴或者侍妾所生的子女，无论契丹人还是汉人都不会太重视，想要留住冯道的心，还得让他娶妻。寅底石又开始物色贵女，想要替冯道正儿八经的做一次媒。
这几年，阿保机忙着扩张领土，龙化州城这边一年四季也住不了几天，述律平多半是随夫伴驾的，除了年幼的突欲会被留在龙化州城居住外，就连质古也因为身具契丹族“奥姑”的身份，不会停留在一处地方太久。所以冯道并不觉得阿保机的存在对自己有太多的威慑力，反而他很巧妙的借用了阿保机对自己或冷或热的态度，尽可能的使得自己的生活趋向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冯道忽略了寅底石这个烦人找事的，迂回或者委婉这种手段用在寅底石身上简直就是对牛弹琴，逼于无奈，冯道只得对寅底石直言：“我在老家已有婚配，侍妾也就罢了，娶妻是不能的。”
寅底石不太相信，冯道之前一直没提过他的家人，这会儿怎么就突然冒出妻室来了，不过想想冯道的年纪，他早已娶妻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那就休了，在这边再娶一个。我给你从唯乙室、拔里氏里选最出众的，这两部的女人是我们契丹最美最好的。”
唯乙室、拔里氏都是契丹贵族，相当于大唐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等世家了。
冯道坚定的摇头：“不能！”
寅底石被接连下面子，有点挂不住脸了，愠道：“你是觉得我们契丹女配不上你？”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迂回无用，直白拒绝更容易引来对方暴怒，冯道觉得自己真的是太难做了。
寅底石原是要怒的，但是冯道歉意满满，表情真挚歉疚对他说：“你有所不知，我的妻子乃是我表叔的女儿，也就是我表妹。所谓婚姻，结的是两家通好，褚氏既是我妻子，亦是我表妹，她在瀛州替我侍奉大人，抚育弟妹，毫无过错，我岂能轻言休弃？”
寅底石缄默了。
其实说到通婚联姻，再没有比契丹人更有亲亲之好的体会深刻，契丹人中姑表亲、姨表亲做夫妻者比比皆是，甚至契丹人还有收继婚的习俗，他们不用靠收养义子来维系，家族亲缘的关系已经将彼此绑得牢不可破。
述律平的父亲是回鹘人，但她的母亲却是迭剌部耶律氏，也就是阿保机的姑姑，若非如此，阿钵闯那么大祸时，阿保机怎会舍五千骏马去赎人。这回赵霸被俘，少不得这口气要向刘仁恭讨回一二。
寅底石以己之心去考量冯道所处的位置，理所当然的认定冯道这门亲事是绝对不可毁坏的，好在冯道和妻子褚氏还没有子嗣，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冯道在契丹生下庶子的影响其实也足够了。想通后，寅底石依然没有放弃给冯道送女人的心思，只是……
“你能不能选些年纪大点容易生育的？你看这一个，她男人刚死，她之前生过两个儿子，身体都非常棒……”
冯道很想落荒而逃，但是并不能够实现。但好在寅底石在龙化州城待的日子也并不长，而阿保机又记起冯道的日子也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