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罗茜腹中胎儿方才七月有余,阿媛幼时见过牲畜产崽,那时候那些牲畜对于家里而言就是能换粮食的钱财,所以整宿熬着不睡也要守着等待,看到小崽子落地等同于看到了未来的无限希望。
  她没想到这样的事放在了罗茜身上,会变得如此惊心动魄。
  七个多月,胎位不正,孩子的一只脚先露了出来,阿媛不懂,把接生婴儿当成接生牛羊那般,伸手便扯着婴儿的那只脚往外拽。结果可想而知,孩子没能拽出来,罗茜惨叫到破了嗓子,昏死过去,徒留下一席的鲜血。
  阿媛彻底慌了神,忐忑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事,但到底哪里错了,她并不明白,眼瞅着罗茜呼吸微弱像是不会动了,她吓得涕泪之流,只能哭喊着跑出门去找人求救。
  可又能怎么办呢?
  借宿的寺院破破烂烂,寺院里住的那些人形同匪类,哪一个都不是她这个小小婢子敢去招惹的,心里再三评判,若是非要求人,她只会去找曾经帮过她们的褚三。
  可褚三不是医者,更不懂得如何帮妇人生孩子,他能做的只有坐在正殿门槛上,替她们主仆二人挡下其他人有心无心的骚扰。
  阿媛把头都快磕破了,褚三依然只有摇头,眼瞅着婢子眼睛里的希冀一点点灰下去,刘守奇突然推了一把身旁裹成熊的冯七,说道:“你去!”
  冯七一个踉跄,若非褚三眼明手快一把将外甥拽住,这会儿小人儿的脑门大概已经磕在门槛上了。褚三怒目而视,刘守奇缩了缩肩膀,心虚的频频拿眼去瞥身边的二兄,嘟哝道:“哎呀,我忘了女孩儿身子娇弱……”
  褚三怒极:“谁说我外甥……”
  “三舅,我头晕。”冯七趴在褚三肩膀上,弱弱的说。
  “狸奴儿,你怎么样?”
  冯七尚未回答,刘守奇又是哈哈一阵大笑:“狸奴儿,狸奴儿,你居然叫这么个乳名儿。”
  褚三勃然大怒,一手揽起外甥,一手蒲扇似的朝刘守奇抓将过去。刘守奇吓得惊呼一声,好在刘守光动作快,抬手架住。
  褚三掌下加力,面前那少年居然纹丝不动,硬生生的扛住了自己的力道。他咦了声,试探着手里加劲,那刘守光面不改色,咬紧牙关寸步不让。褚三看他年纪不过十四五六,身上倒有股子力气,不由起了爱才之心,稍稍收力,揽着外甥退开半步。没曾想刘守光却并没有就此顺势收手,反而得寸进尺猱身扑将过来,黑夜里手心寒芒微闪。
  褚三暗叫一声不好,将冯七从怀里推了出去,双手迎上,左手攥住刘守光握刀的右手,右手握拳狠狠捣中刘守光的腹部。
  刘守光闷哼一声,整个人瘫软下去,手中短刃当啷落地。
  “竖贼,尔敢!”刘仁恭带人赶到时,恰好瞧见儿子被人捶打到底。
  褚三冷哼一声,弯腰捡起短刀。
  刘守奇吓得小脸煞白,撒腿就往父亲身边跑,抱着刘仁恭的大腿躲到身后。
  刘仁恭心里暗恨,却因为次子还在对方手上,不得不投鼠忌器。
  “快快放开我家郎君!”刘仁恭身后的部曲将殿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冯七摔坐在地上,与痛苦倒地的刘守光倒是面对面的碰了个正着。
  刘守光自幼习武,教习师父总是赞他天赋好,说他比大郎强,和家中部曲们过招,他十次有九次都能轻松获胜,这便纵得他的性情有点儿自恃清高,总觉得将来自己入得军中,必如蛟龙入海,大放光彩,胜过父兄。却没曾想,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寺院里,被人恭维着长大的刘二郎,一脚就踢到了褚三这块铁板。
  他弓起背,咬牙强忍剧痛,眼前视野一片恍惚,却很奇特的,他竟异常清晰的看到那狗熊样的小孩儿,瞪大了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珠子在看着他,那对眸子清清灵灵的,湛亮有神,眼波转动间带着一抹同情的笑意。
  刘守光气得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刘仁恭手下仗着人多势众,将褚三围堵住,刘仁恭心里憋火,正愁没地发泄,刚要下令将褚三砍杀,抱着他大腿的小儿子拔高了嗓门叫道:“阿爷,是我的错,我把狸奴儿推倒了,她舅父凶我也是应当的。二兄、二兄他……”
  褚三笑着接话:“秋夜寒冷,闲来无事,与令郎切磋一番,权当取暖。”他手里掂了掂那把短刀,倒转了刀尖,将刀柄递向刘仁恭。
  刘仁恭脸色铁青,一时却又不好动怒,低头喊了声:“阿光。”
  刘守光挣扎着欲从地上爬起来,试了两次都感觉腿软使不上劲,只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似乎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他咬着唇只当没听见父亲的叫喊,纵使父亲替他做主打杀了姓褚的又能如何?他当众出丑已成事实。
  他垂首沉默不语,倔强地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眼前却是倏地伸过来一只白嫩的小手,五指微张,手的主人笑吟吟的看着他,说:“我站不起来了,阿兄能扶我一把么?”
  刘守光目光晦涩的瞥了对方一眼,冯七却像是完全看不懂他目色中的疑惑和探查之意,只是笑容灿烂地伸手拉住了他。
  刘守光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想把手甩开去,却听得远处有匆匆脚步声逼近,一声浑厚的佛号高喊道:“南无——阿弥陀佛!”
  阿媛早在刘仁恭和褚三剑拔弩张相对峙时,已然吓得逃回了殿中。只是石佛底下,佛祖却未见显能,罗茜面色如雪地躺在血泊中,眼瞅着已是出气多过进气。
  阿媛惊恐交加,泪流满面的哭道:“娘子,阿媛对不住你,阿媛先下去等你了。”
  嘴里念叨着,她朝罗茜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解了腰带绑上石头,试着往梁柱上扔。
  小沙弥带着师父进来时,阿媛刚把脑袋套进系扣里,一双脚离了地晃悠着。小沙弥人矮,阿媛一双鞋正踢到他光溜溜的脑门,吓得他哇的一声大叫。
  老和尚见机快,抱着阿媛的腿将人放了下来,又喊外头的人进来帮手。刘仁恭顾忌着身份,到底没凑近过来,只点了两三个侍仆进殿,小喜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