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安宁没想到会在候机楼再遇见贺简。
  她找个空位坐下,与他隔着三排座椅的距离。
  贺简仰躺在椅背,蒙着眼罩,似乎在闭目养神,名贵的大提琴盒子放在腿上。
  直到广播提示检票,他仍没有动静,好像已经睡熟。
  排队检票的安宁犹豫很久,终是调头走向贺简,她想起他藏在书房抱枕下的安定止痛药。
  “贺简,醒醒,检票了。”
  安宁轻摇摇他的肩膀,突见贺简身体一颤,惊醒坐直,一把扯下眼罩。
  就像溺水者被救,他喘息急促,瞳孔涣散,在对上安宁的杏眼时仍有些茫然。
  “你做噩梦了?”安宁问。
  贺简伸出手,缓缓触碰她的脸,感受到皮肤贴在掌心的真实温度后,他嘴角动了下,在安宁错愕之际突然用力将她抱住。
  “喂!贺简!”
  安宁惊慌失措地推开他。
  贺简定定地望着安宁,眸子暗沉寥若,“对不起冒犯了,”他薄唇轻抿,低声道歉。
  “该登机了。”
  安宁冷着脸转身,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完了,那压在她心底的情感如同缠绕的藤蔓早在无声无息间就已经茂盛扭曲。
  贺简和她坐的同一班机,不过两人并无任何交集。
  他坐头等舱,她在经济舱。
  安宁一觉惊醒,拉下眼罩,习惯性去看手表时才发现身旁的空位多出来一个人。
  是贺简。
  “你怎么坐这儿?”
  在机舱灰暗的灯光下,贺简眸子澄澈,“来道歉,对不起。”
  “没事。”
  又过一会儿,他仍稳稳的坐着,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安宁终于忍不住,“你为什么还坐这儿?”
  贺简却反问她,“下了飞机要不要去喝一杯?”
  “不喝。”
  烤肉店内
  “下雪天,烧烤和啤酒更配,”贺简朝服务员挥手,“这里请再来两听啤酒,谢谢。”
  安宁将烤好的长条肉剪成片状。
  他问,“你最近压力很大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做噩梦的时候一直在叫我名字。”
  她猛抬头,怔愣两秒,避开话题,“听方泽说,往年这时候你在法国通常要待两个月,今晚怎么买了回国的机票?”
  贺简夹一块烤土豆蘸着调料吃下,“回国疗伤。”
  “你受伤了?”
  “情伤。”贺简笑,举起啤酒罐与她对碰了下,“见到别人结婚就想起了往事。”
  “说来听听。”
  “以前有个女孩说要跟我结婚,后来,她却嫁给了别人。”
  原来是睹物思人,“你当时没想着再去挽留她吗?”
  贺简笑,“我当时想法很猛,直接去婚礼现场抢婚。”
  “如果没抢成功,岂不是很尴尬?”
  安宁说完,两人一齐笑了。
  两罐啤酒又对碰了下。
  “所以,你抢没抢婚?”安宁想听后续。
  “没有。”他似在回忆,眼神空濛,“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笑着从我面前经过时,我就怂了。”
  “当时很难受吧?”
  “岂止难受,心都碎成渣。”贺简笑,云淡风轻,“全场的人都在笑着祝福新人,只有我一个人窝在角落里泣不成声。”
  “后来呢?”
  “后来我就放过自己,重新开始生活了。”话题一转,他问安宁,“你呢?当时为什么急着嫁给周晋轩?”
  安宁没说话。
  她沉默太久,贺简决定揭过这个问题,可安宁却开口了,“那时候我有病。”
  贺简惊愕。
  “精神病。”安宁苦笑着又补充一句。
  握着啤酒罐头的手指不觉绻起,贺简对于安宁迅速嫁给周晋轩曾有过无数个猜想,可唯独这个事实他一次都没想过。
  “我没法接受阿远的突然死亡不知怎么的就患上那种病,精神失常时谁也不认识,有一次发疯还拿刀伤了家里人,为了治好我,我的养母跪在周晋轩面前,恳求他去配合我演一场戏,养母让周晋轩假扮他弟弟去帮我治病”她脸上苦笑褪去,语气淡淡,“回头想想,那真是一段灰暗的时光,又荒谬又难堪,直到后来卓瑾瑜把我从虚假的梦幻世界里拉出来,我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在这喧闹的火锅店,她每一句轻声慢语都好像敲在他心头,余音回响,震彻心肺,贺简喉结滚动,太阳穴的血管跳的脑子也在隐隐作痛,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安宁。”
  听到他唤自己,安宁抬眸。
  “对不起。”
  安宁好笑,“你对不起什么,都是陈年旧事了。”
  贺简眸色转深,“你离开周家也是因为周宁远?”
  “有一部分是。”
  气氛哑然。
  “除了周宁远,你还会爱上别人吗?”
  “不会。”
  “”贺简笑了:“我爱你。”
  他突如其来的直白令安宁心神慌乱。
  可她的声音冷静极了:“很抱歉,我不爱你,没法给你期待的回应。”
  贺简还是笑着,眼眶微红,他将一罐啤酒饮尽,又招手让服务员上一瓶白酒,“今天是个好日子,”说话间,他将小口杯添满酒,“当庆祝。”
  于是安宁眼见他将杯中白酒一口干,接着倒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时她终于按住他手腕夺过酒瓶,“你喝醉了。”
  贺简伸手跟她要,“给我,我心里有点难受。”
  “不给。”
  安宁将酒藏在身后。
  不给就不给吧,贺简趴在桌上,头枕着手臂。
  他这个样子就好像学生时代午间时间的休息姿势,好长时间不动就能麻痹手臂,安宁担心他真的能在这儿睡着,于是轻唤他名字,“贺简?”
  “贺简。”
  “贺简,别在这儿睡。”
  他还是没动静,真的睡着了?
  安宁无奈,吃完剩下的烤肉,见他仍没醒,起身绕过桌子,决定先去结账,她到柜台时,柜台收银却告知她账早在扫码点菜时就已经结掉了。
  于是她再度返回原位,贺简仍趴着。
  安宁将他摇醒。
  贺简抬起头,眼眶还红着。
  安宁对他道:“很晚了,回去睡吧。”
  贺简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很疲惫的样子,“好。”
  因为久趴着,他脸上印着毛衣印,那样子既令人好笑又令人心疼。
  安宁同贺简走出店外,白毛雪仍无声下着,地上已铺上一层厚厚的白色,许多行人在拍照,还有几个大男生在堆雪人。
  “拍张照片作纪念吧。”安宁忽然道。
  贺简不明所以,“好啊。”
  说完,他去掏兜里的手机,安宁却已经举着手机向后倒退两步,“我帮你拍。”
  贺简还没反应过来,“咔嚓”声已定格。
  手机里他脸上的毛衣印子很显眼也很可爱。
  “上一张不算,”贺简声音传过来,他已走到雪里,双手插兜,竖着中二手指,“OK。”
  安宁将后一张照片微信发给他,贺简很满意,“不错,不仅拍出我的身高,还照亮我的美,”他转头又问安宁,“你要拍吗?”
  安宁摇头,“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