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关山难越
山坡上,还有不少的残火在燃烧着,城墙下积尸如山,在浓重的硝烟和火油气味中,还掺杂着烤肉的异香。城墙下方的山地间,暗红色的鲜血与尸体组成一副惨烈的场景,大部分战死者属于被女真骑兵强迫驱赶攻城的辽人,重伤者痛苦的惨叫和哀号仍在持续,只不过都已变成了无力的呻吟。
萧戈站在墙头,眺望远处山坡上的金军大营,此时他浑身浴血,脸上却是没有一点的情绪,表情麻木。大战甫歇,再看见城上城下的双方军卒无数死伤惨状时,人们的情绪早已是习以为常,心里不再有悲悯。因劳累过度的身体里的麻木让他们已经对这一切都没有了感觉,什么恐惧、激动之类的情绪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机械地按照上面的命令在行动着,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在战斗停止了以后,许多人都来不及清理身上的血污,就一头栽倒在城墙脚下铺着一层麦草的木棚子里,倒头便睡。
值得庆幸的是,西北军在河东地区的动员控制能力相当强,在太原以北的地方,越来越多的军户和青壮被组织起来,投入到雁门山、屋山和瓶形寨一带的战场,仍然在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不被金军突破。
双方围绕着恒山防线和东面的飞狐陉关隘展开了持续数天的激烈争夺,随着战事的进行,完颜希尹已经调整了战术,将全线展开的试探性进攻,改作了很有针对性的强攻,力争能够突破华夏军所构筑防线的薄弱地点。
不过,完颜希尹一直在有意识地在控制着攻击的强度,以降低己方的伤亡。虽然抢山攻隘的部队大多以辽人为主,另外就是渤海人,真正的女真精锐很少。但是金国也缺乏劳力,如果损失过巨,在战后又不能及时掠夺人口进行补充的话,就会难免遭受饥荒。
即便是这样,数天下来,金军的伤亡数量也已经超过了万人。
防守山头或是关隘的宋人顽强程度远远超出了希尹原先的估计,即使是在城破之后,依然在拼死顽抗、搏杀,金人在攻破山头或是关隘后也很少能抓到俘虏。
这是让希尹感到惊心的地方。
如果对方一直是这么跟他死拼下去,即使金军在战斗中能够取得一换二的战果,最后他这十余万兵马也会被全部拖垮下去。况且攻城战本就是不对等的作战,进攻的一方处于劣势,地利在于防守的一方。双方围攻着城头所进行的激烈白刃战,总算下来,一直都是金军的损失要多一些。这些毫无掩护,而强行登城的金国军卒在面对城头的人数占优的宋军时,绝大多数时候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场以众凌寡的屠戮,个人的勇武在人数对比差距很大的时候,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即使是以凶悍著称,原来杀遍了整个天下无敌手的女真精锐,在这样的登城战中,也是死伤惨重。
陌刀、劲弩,甚至还有专门的刀斧手,对付起身披重甲的女真精锐来,一样是砍瓜切菜。一个人再厉害,也抵受不住同时砍过来的四、五柄陌刀甚至是板斧。对于女真人如同野兽般吓人的吼叫,华夏军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见任何的慌乱,这让已经开始变得贪图享受的女真勇士反而是自乱阵脚。
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雨雪交加,泥泞的山地迫使进攻的金军转入了休整。
恶劣的天气持续了两天,但在天气转晴后,为了等待地面干燥,金军又继续休整了一天。就在完颜希尹计划在第二天把雁门关东关当做主要的突破口时,这时派到宋地的探报放回了飞鸽:大批的华夏军援兵已经陆续越过了赤塘关,抵达到了代北战场。
闻听这道噩耗,完颜希尹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下令全军收兵,退守桑干河一线。
他怕再继续打下去,自己也会落得和宗辅一般被宋人反击的下场。
……
此时代州城里,却也起了争执。
“凭甚么今年调到河东北路的军马全都配备给郭辙?!”苗傅赤红着脸在质问董承嗣,他原本计划今年将自己的骑军扩大到万人,现在看来算是泡汤了。
董承嗣出身羌部,也不是什么善茬,对于苗傅的质问,却是一点也不客气:“某家只是奉命行事,苗将军如有什么疑问或是不满,可去兴元府向太后申诉。”
“你……”苗傅气得就要暴跳起来,却被一旁的何蓟一把拖住,之后连拉带劝,这才把苗傅劝出了赵辙的知州署衙。
出了州衙,何蓟不由得叹惜了一声:“唉,安国生前信任我们,但是人家老婆却不大相信咱。这事怨不得旁人,还得去找赵芸儿解决。”
苗傅气哼哼地说道:“她这样排挤咱们兄弟,明显是把咱们不当回事。我听说文彦在南边,都成了一路的帅臣……”
“你闭嘴!”何蓟怒斥了一声,“你当他最后会落得好下场,哼哼……自我爹死在汴梁城下,我就对赵宋官家不再抱半分希望。这赵家的天下,就是以后李岘不反,某家也是早晚给它掀个底朝天。你休要再胡说八道,否则叫我再听到后,不会再客气。这李岘生前待咱们不薄,有些事需要当面跟赵芸儿讲清楚,如果她肯相信咱们,咱就继续给她家卖命,也只当是还了以前李岘的恩情。如果她还是不信咱,大不了就此解甲归田,回陇右种地去。”
苗傅歪着头想了想,这才开口说道:“好吧,且就信你一回,不行等战事稳定下来,咱们一起去兴元府。不过你说的解甲归田,某家可是还不甘心。”
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河中府。
姚平仲对于赵芸儿安排张栓和刘滔两人新组建河东南路骑军,却不再给自己补充军马也是十分不满,不过他却被其兄姚友仲给劝住了。姚友仲现在走的是文臣路线,对于赵芸儿的心思看得比较透澈,无非就是试探一下西军各将领的心思。如果反对激烈或是消极怠工,以后可能就会越来越不受到重视。
唯一令人意外的是,兵多将广的京西路兵马制置使梁进对于兴元府的安排却没有吐露半点的不满,这让很多人都有些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