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曲端
官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令户部侍郎钱蓋为龙图阁待制,总领陕西六路置制使,另外范致虚任陕西各路招抚使,算是他的副手。都到了这种危急时刻了,还空降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文官来节制西军各路武将,你们真以为谁都能指挥得动西军里这帮骄兵悍将?
赵桓在这方面还真不如他老子赵佶,徽宗皇帝虽然骄奢淫逸,但在打仗的时候还是知道给将领们放权,每次与西夏作战时虽然是童贯任总管,但实际指挥作战还都是西军中刘法、刘仲武、种师道等这些西军各路主帅。现在赵桓倒好,在这种危难时刻,却想着要剥夺将领们的指挥权,还真当这些文官们上马就能安邦定国了。
他在这种时候玩这么一手,西军中各路主帅都感到心凉,明着谁也没说什么,但在背地里大家都在消极抵触。比如环庆军总指挥刘锜,就以西夏正在进攻怀德军和西安州为由,拒不执行朝廷让他带兵勤王的命令。
开什么玩笑,这马上到了麦收季节,这时候放弃边防,到了冬天环庆路这几万人马吃什么?到时全军就会不战而溃,直接就得散摊子。
李岘已经提前派人给刘锜、王禀和姚古等人捎去口信,不管京师里那些文官们有什么命令,大家的第一要务是守住西北边境,不得让西夏人南进,超过横山防线。至于救援汴梁之事,等他到了关中之后,大家再一起当面仔细商议。
七月中旬的关中,田地里的谷子、糜子和高粱正在抽穗扬花,景致倒是不错。在宽阔平坦的秦陇大道上,数万大军和运送粮草辎重的马车络绎不绝,浩浩荡荡地通过了陈仓故道,进入到了关中。
最近三年,秦凤路一直归刘法统管,在老刘的不断督促下,官道维护得不错,唯一令人遗憾的是不像秦州到凤州的大道,用混凝土浇筑了路面。
过了陈仓,就是物产富饶的大关中了。但实际上,关中的军卒和百姓的生活水平要远远落后于陇右,唯有赵隆管辖下的泾原路稍好一些。刘锜刚刚接手的环庆路更是苦不堪言,这厮一直厚着脸皮找李岘从陇右倒回去不少军中的副食品,顿时就赢得了环庆路数万军卒的爱戴。仅仅是一些干肉、奶酪和少量的糖,就让刘锜赢得了一片军心。
刘锜坐镇萧关,一直力保靖夏城在数万西夏大军的围攻下不失,靠的就是这份军心。
大宋国的军卒是很纯朴的一个群体,你对他们稍微好一些,就真的会把命卖给你。
但若是整天让大家饿着肚子,好吧,到了战场上准会在看到敌人之后一哄而散,有时候甚至连敌人的影都没见到,也会自己溃散。
他们做人做事就是这么直接和干脆。
大军过了陈仓,李岘下令后军主将杨惟中带着大军和辎重车队先往京兆府,而自己则带着一万骑兵径自北上,前往怀德军,去救援正被西夏人围攻的靖夏城去了。
骑军一路向北,离开了秦陇大道后道路变得恶劣起来,而且还都是山路。大军沿着陇山和六盘山脉边缘穿行,所过之处尘土飞扬。从凤翔到靖夏城,足有八百里,李岘带着大军轻骑急进,等到晚上休息时,每个人都快变成了土人。整个骑军根本没有带营帐,也幸亏是夏末,将士们晚上盖上一条毛毯就能随地而卧,在野外宿营。
仅仅三天的功夫,李岘就抵达了渭州城下。
距离渭州城不到五里,斥侯来报,从城里出来数十骑,应该是迎接大帅的军官。
李岘也不以为意,示意大军准备在城外露宿,不过得到城里去找渭州知州席贡有事商量。席贡在渭州募兵准备勤王,不过李岘身上有赵隆的亲笔手令,泾原路各军目前暂归他调遣指挥。李岘的意见是泾原军应当抽调一半去怀德军帮刘锜防守横山一线,这些新募的军卒基本上没经过什么正规的训练,让他们去对付女真骑兵简直是送死,用来守城还是可以的。
过了一会儿,亲兵营尉带着一位身材强壮,大约三十多岁的军官来到他面前。
“末将渭州军统制曲端参见大帅!”那壮汉在马上抱拳施礼。
听到曲端的名字,李岘不由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后来被张浚所杀的抗金名将。
有些人在乱世就能展现出自己独特的才能出来,曲端就是其中一位。他出身于镇戎军的军伍世家,蒙父荫得得授三班借职,也就是一名九品外的低级武官。他于靖康年间,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军事才能,在西军中崭露头角,成为泾原路经略和西军中一方主帅之一。他在陕西战役中曾多次大败完颜娄室和完颜撒离喝等金国大将,成为南宋初年西北最负盛名的西军将领。
但是曲端为人桀骜,经常不听调遣,深遭统管陕西军务的张浚所忌。这点似乎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文官在打仗时瞎指挥,若听他们的多半会连吃败仗。李岘估计自己遇到同样的情况,似乎处理的方式比曲端还要过分。
但是曲端为了夺取军权也是不择手段,谄害张深、庞世才,杀刘延亮而并其军,颇有些乱世枭雄的意味。
在张浚任川陕各路宣抚置制使,总领西北各路军马,如何处置曲端这个“刺头”,最终还是听从了的建议和与曲端有怨的吴玠计谋,招曲端到自己的大营,然后以谋反罪名把曲端给抓了起来。其后曲端在恭州被处决,成为南宋第一个被冤死的大将。
“嗯,席知州可在城内?”李岘点了点头,曲端是员勇将,可以用,但却不能让他失去控制,没了敬畏之心。
“席知州正在泾州募兵,尚未返回。”曲端回答说。
“他一个渭州知州不好好呆在辖地,跑到泾州干什么?”李岘皱着眉头说道。
曲端张了张嘴,想说席贡不光是渭州知州,还是泾原路的监军,现在泾帅赵隆又不在,是有权在整个泾原路募兵的。可是张了张嘴,还是很识机地又闭了回去。
“现在有哪些部队在城里?”李岘问道。
“回禀大帅,只有我和庞世才两部人马,原本各有三千人,不过席知州最近又招募了七千余丁壮,也由我们两人分别统属。”
“你派人把庞世才也找来,我这里有赵帅的手令要向你们两人宣布。”李岘说道。
曲端答应了一声,对跟着自己过来的一名亲军交待了几句,三名亲兵领了将领,又策马向城里驰去。
既然席贡没在,李岘也不准备进城了,下令大军立刻在城外就地开伙做饭,他准备连夜赶往镇戎军。
曲端带着羡慕地神色看着这支上万人的陇右骑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陇右的部队,都说陇右军的装备和伙食都要比禁军还好,他原来还有些不相信,现在终于是服气了。这是一支骠悍的骑兵队伍,即使普通的军卒都身着半身钢甲,长兵器都是统一的制式陌刀,加上骑弓和腰刀,装备水平确实是禁军所不及。泾原路三万人马只是在去年才开始给军官配发陌刀,可是泾原军中军官们当作宝贝一般的陌刀,在这支骑军中却是人手一把。
一柄陌刀的造价就高达五十多贯,仅是这一样装备就显示出陇右军的豪阔出来。
人跟人没法比,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大队精锐骑兵。曲端也不是没见识的人,跟西夏人也是打过几回仗,经过比较才发现,陇右骑军的装备水平甚至还在号称西夏精锐的铁鹞子之上。
庞世才从城里匆匆赶了过来,李岘也没怎么客气,向他和曲端两人宣布了赵隆的命令:庞世才率兵前往西安州,曲端所部去怀德军,抵御西夏入寇,同时两人暂时归刘锜节制。
在宣布完命令后,李岘立即下令吹号集结,带着大军又连夜赶往镇戎军,只剩下曲端和庞世才两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席贡准备带着他们前往京兆府与钱蓋会合,然后前往东京勤王,可是赵隆的命令却与席贡正好相反,让他们率军北上,支援刘锜与西夏的作战。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庞世才这才在嘴里叹了一口气:“怎么办?怎么也要得罪一边,我们到底听谁的?”
曲端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我听李帅的,去北边!”
“他是不是想利用我们?”庞世才说道。
“嘿嘿,能让他这么看重就好了,人家压根没看上咱们手里的这些烂兵,就是想问问咱们现在听谁的话!”曲端苦笑一声,“就现在的形势,在那些文官和几大大帅之间,我还是选择听大帅的话,否则以后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可是席知州那里怎么交待?他可是监军,这回估计少不了要打好几回小报告。”庞世才皱着眉头说,作为文官,席贡要想收拾他们俩也很容易。
曲端嗤笑一声:“嘿,乱世就要来了,有兵才有说话的地方,否则谁还会理你。我估计他没什么机会,况且我们是奉命行事,他们就是找麻烦也要去找赵帅。”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服从李岘所传的命令,先去救援怀德军,而不理会席贡先前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