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曹府宴
在大宋国,宅邸能称之为府的必定是勋贵和高官,非位列王爵及三公之家不得称府,普通的官员家院只能称为宅,这是典制,也就是规矩。有宋一代,异姓王爵只用于死后的追授,而蔡京和童贯、梁师成活着时的宅院就能称之为府,这是因为蔡京加了太师衔,而梁师成是太傅,童贯则是太保,三人位列三公,位极人臣,所以才能有此殊荣。
另外一种情况是官家赐给的殊荣,称之为开府仪同三司,一般的官员在升到三品以上职位时,都会在后面加上这么一句:开府仪同三司,意思就是能够享用三公的特殊待遇,把家宅改称之为府了。
曹府是当年太祖赏赐给开国大将曹彬的一座巨宅,到后来太宗、真宗、仁宗和英宗四代官家对曹家都是信任有加,加上被称之为“女中尧舜”的曹皇后一直活到了神宗年间,官家不断给曹家赏赐宅第,现在的曹府宅第的面积足有数百亩,极为宏大,是汴京城内很有名的深宅大院之一。
与之相比较,与曹府相距不远的渤海郡王高府规模和气派就差了许多,反倒是马行街最北面高琼后代所居的吴王高府要论规模与之差不多,这两座宏大的宅第,一南一北,占据了马行街差不多十分之一的街面。
曹家的家主在曹彬死后原来是由曹玮一脉所继承,只不过后来曹玘一脉出了个皇后,家主之位自然又转移到了国舅曹侑手上,直至现在。另外,这曹侑生前喜爱道术,就是后来民间传说八仙之一的曹国舅。当今官家笃信道教,也许就是受到了这位老国舅爷的影响。
今天是曹府大宴宾客之日,曹府高大的正门三间并排的朱漆大门全部大开,门头装扮得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刚刚过了未时,也就是后世下午三点来钟的样子,就开始有赴宴的客人陆续来到曹府。整个宴席要等到酉时才正式开始,这些早来的客人们一般身份较低,提前到来以显示对主人家的尊敬。
刘锜是在申时刚过的时候,一人骑马来到曹府的,并没有带着随从。
穿着一身绯红棉袍,头戴黑巾幞头,脚上套着一双黑色软革筒靴的曹晃见到刘锜下马,就带着两个仆役迎了过来,“啊,刘兄来的好早!”
刘锜把马缰交到曹晃身后的仆役手里,又看了看曹晃皱着眉头说道:“听说今天少府监的王皋也过来,我正好找他有点事要问,所以早过来了些。你一个殿前侍卫马军指挥使在脸上涂脂抹粉的好看么?”
这曹晃被刘锜当面责怪了一句并没有着恼,依旧是笑嘻嘻地拱手说道:“这不是今天家宴么,总归要打扮得漂亮些才好。”
刘锜有些奇怪地又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早已娶亲,难道还要相亲不成?”
“这倒不是。”曹晃摇了摇头,一边领着刘锜朝大门里面走,一面说道:“不过需要陪着族中还没娶亲的家伙们露面,总得要收拾顺眼一些,好衬托一下气氛。”
“呵呵,难怪京中子弟身上的脂粉气越来越重了,原来是为了迎合那些贵妇们的眼光。”刘锜忍不住又讥讽了一句。他在西军中多年,实在是有些看不惯这勋贵子弟们个个打扮得油头粉面,身上没有一点男子气慨。
北宋年间依然还保留着许多前朝和五代时的开放风气,妇人们抛头露面,女子自主择婿的场面十分常见。这些勋贵世家们互相大宴宾客,一方面是为了维系彼此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小辈们互相相亲择偶制造机会。
曹晃把刘锜领到一个偏厅,这里面聚着一群象刘锜这样在京中侍卫亲军中任职,出身西军将门的青年军官,另外就是少府监和军器监的官员。象是姚友仲、刘文彦、刘光国,还有府州折家的折可若,还有种家两个半文半武的种洌和种沂。
府州折氏自大宋立国以来,世袭镇守和掌控西北国门的府、麟二州,基本上算是个半独立的割据势力,这在大宋国内也算是独一无二的特例。折家久戍边疆,与西夏方面征战百年,历代以来也是名将辈出,差不多是大宋国第一将门,不过,折家出身羌族,和西夏国的党项羌本是同源,历代以来并不受高层文官集团的信任,一直没人能够进入到流汴梁的中枢当中。
刘锜和这些西军出身的年青一代都很熟识,大家现在又都被留在侍卫亲军中任职,也不知道算是天家的恩宠还是被留在东京中的人质。大家聚在一块,相熟的话题倒也不少。这里面刘文彦比较内敛,但刘光国的口才却是很好,谈起过去与西夏人的战事来,却是滔滔不绝,很有几番英雄气慨。
刘锜和曹晃与这几个家伙吹了会儿牛,却见王皋领着一位三十多岁的青袍男子走了过来。王皋他和刘文彦、姚友仲都是认识的,前些年这位少府监少监在清水县的李家铁坊合法里驻了一个冬天,和西军里的这帮衙内们也算是熟悉了。
“这位是沈沖沈学士,他是沈括沈学士家的三公子,现在任军器监少丞,听闻太尉手里有副特别的钢铠,想通融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东西两坊的匠人们借鉴一番?”王皋把那青袍男子向刘锜介绍道。
“这事你们怎么不去找李安国?”刘锜皱着眉头看向王皋。
“秦州到这里一来一回就得好几个月的功夫,沈兄也是刚从我这里听说的,见猎心喜,所以这就托我找到你这来了,看看能不能仿制几件出来。”王皋解释道。
“你也在那治铁堡呆过一些时日,若是没那水锤,这种精钢铠甲打制不易,费工费时不说,强度根本达不到。”刘锜说道。
沈沖笑了笑说道:“这倒不算什么,只是试着打出几副出来,并不要大批制造。”
“哼,你们军器监倒是作得一手好文章,只会讨上面的欢心。”
“也不光如此,如果这钢甲试制出来,在上报时倒也有李钤辖一份功劳。”
刘锜听到沈沖这么说倒也突然笑了起来:“哦,某倒也忘了,那李安国正在替你们沈家印书,原来沈都监存了一份报答的心思,也罢,看在他的面子上,这钢铠先借给你们军器监倒也无妨,反正某暂时也用不到。”
这时暮色渐深,今日曹府宴会的主要宾客这才姗姗来迟,先是白时中和李邦彦两位只做传声筒的宰相先到,其后是蔡攸、王黼和王安中、高俅等人,最后才是童贯和梁师成这两位老对头。自从蔡京被迫辞去相位之后,朝廷的主要权力现在落到了这两位太监的手上。
刘锜他们从偏殿出来,进到了曹府宴客的大堂里。在大堂的正中和四周已经点燃了十几枝手臂粗的巨大明烛,把整个大堂照得亮如白昼。
宾主入席后,曹家的现任家主曹诚先说了一番客套话,进行了第一巡酒,其后梁师成举起手中的玉杯,代表所有的宾客向主人表示感谢,同时向童贯说出了一番祝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话语。
朝廷中已经定下了联金灭辽的国策,这在东京的高层早已经不是秘密,这回梁师成在公开场合这么说出来,看样子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梁师成和童贯两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可在私底下争斗得十分厉害,也不知梁师成在这里说出这番话来是什么意思。
整个宴席的进行倒是很顺利,也很热闹,只不过曹家主曹诚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刘锜在底下悄悄向曹晃打听了一下,原来是曹谌不知怎么并不愿在此时调回京城,进入朝堂,让曹家此番宴客的心思等于是全做了无用功。
曹晃又悄悄对刘锜说道:“此次不少勋贵家里的子弟要进入军中,你看有不少家的贵人都在轮流向童太尉敬酒,应该是希望能照拂一二。”
“这有什么用?到了战场上谁还能顾得了这些。”刘锜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又看了一眼坐在首席上的童贯一眼,然后这才又说道。
“我这回也要到河北路军中去充作监军,刘兄的意思是去河东刘帅的手下还是去陕西路种帅的手下好?”曹晃又低声对刘锜说道。这些大宋国的权贵们消息都很灵通,枢密院里的调兵文书这才发了出去,各家都已经得到了消息。战事一起,这些将门出身的衙内们不少要去到军中,一般都是去做监军,而真要上战场与敌人拼命的活他们是决计不会干的,只是顺便捞一份功劳罢了。
这也是这些勋贵之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到了战场上决不出风头,与军中的主帅或是将主发生直接的冲突。对大宋的官家一直是忠心耿耿,大部分还兼着密谍司搜集情报的差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刘锜端起酒杯,眯着眼看着曹晃:“嘿嘿,这就要看起是想立功还是想活命了。想立功跟着老种,若想活得好好的,去找老刘。”这一桌还是其他的衙内,刘锜虽然有些瞧不上刘延庆,也不能直呼其名。听他这么一说,同桌的几位出自侍卫亲军的高家、王家、向家几个衙内的耳朵都随之支楞了起来。
曹晃在下面伸手拽了刘锜的衣角一下:“刘兄,小点声行不。你在西军中混了多年,人头也熟,兄弟是这功劳和小命都想要,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这个么……”刘锜用手指捻了一下手里的酒杯,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那你去熙河军中找李安国,你俩也算是臭味相投,那小子比你还要怕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