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请柬
刘锜从殿前司出来,正好遇见马扩刚从宣德门外进来,正往枢密院走去。那马扩原在熙河军中,做过刘锜手下的都头,在看到刘锜后,便主动过来与他打了个招呼。
“属下拜见太尉。”马扩拱手向刘锜行礼说道。
太尉一衔在政和年间自从蔡京去职后便已经取消,只不过大家都还习惯称呼几位殿前三衙和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为太尉,并不是真正的职衔,包括殿前司指挥使高俅在内实际上都是一些“假太尉”。
“马钤辖这是从哪过来?”刘锜笑了笑随口问道。
这马扩的父亲马政也是出身于熙河军的军官,差不多和刘锜调来东京的同时,去了登州任防御使。马扩是武举出身,曾在熙河军中做为刘锜的部下参加过震武城和喀罗川两场战役,只不过两人都没有取得什么令人瞩目的战绩。
刘锜因为父亲的缘故,在军中可谓平步青云,年纪青青就坐到了正四品的侍卫亲军指挥使的位置上,而马扩的从军资历和他差不多,但他的父亲马政只是名中级武官,所以境遇就要比刘锜差了许多。
这也没有办法,许多人自人生下来后,就存在着巨大的差别,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任何时代,勋贵这个圈子都只属于极少数的家族。
“属下奉了官家和童太尉之命护送金使回国,这才刚回从登州回来向童太尉复命。”马扩回答说。童贯现在是枢相,但是军中之人仍然习惯称他为太尉,只不过童太尉这个称呼比高俅的太尉称呼在份量上要重得多,毕竟童贯已经坐到了武官的顶峰,两人无论是地位还是级别都还是有着一定的差距。
“哦,此行还算顺利么?”马扩的事情刘锜还是知道一些的,一个投靠童贯的辽人马植,提议朝廷派人去联合新兴的女真首领密谋联手攻辽,这引起了当时出使辽国的童贯很大兴趣,并把他引荐给了当今的官家。这个建议确实也令好大喜功的官家十分动心。只不过这件事由于大多数朝臣的反对,拖延了好几年总算是在今年三月这才彻底办成,但是因为南方的方腊之乱,直到蔡京被罢职后才开始付诸实施。
马扩作为马政的随从成为了第一批出使金国的成员之一,现在成了与金国和谈特使赵良嗣(也就是马植)的副手,目前很受官家和童贯的看重。
刘锜对于这场正在准备当中的战事很感兴趣,也想亲自到战场上建功立业,对于这场战争,他和马扩一样,都是持积极支持的态度。两人又说了一些话,马扩就匆匆告辞,前去枢密院找童贯汇报情况去了。
刘锜上战场的热情被被马扩撩拨得更加火热起来,他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楞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朝着自己办公的亲军侍卫马军司走去。亲军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是曹评,只不过他也只是挂个名,寻常日子里是见不到他到三衙来办公的,但是很奇怪,今天他却来了马军司的公事房。
这让刘锜感到有些意外。
大宋国的勋贵圈子一共分为三大集团,要说起来势力最大的是文官集团。重文抑武,这是大宋国的立国之本,这条政策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而官家则是通过宦官和武人集团来抑制文官集团势力的过度膨胀。要说起来,以童贯、杨戬、谭稹、李彦这些宦官都在军中任职,手里掌握着军权,与武官集团是一体的。唯有赐进士出身的“隐相”梁师成除外,梁师成以文士自称,在背后操纵朝政,连刚刚接替了宰相的白时中、少宰王黼若说起来都是他的人。
另外一个位居高层的就是由开国功臣后代和名臣世家所组成的勋贵集团,这一集团手里的权力受到官家严格的限制,但这些家族手里掌控着大量的土地和财富,相互联姻,甚至包括皇室,他们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即便是官家的皇后也大多出自这一集团。
“某正准备遣人将这份请柬送到贵府里去,你来得却是正好。”曹评笑着将一份由现任家主曹诱手书的一份大红描金请柬交到刘锜手里,只见上面写着:安德军节度使曹诚拜手,敬邀侍卫亲军马军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台驾光临本府赴宴。
“你家里最近又有什么好事了?”刘锜和曹评虽是同僚,但他们之间在工作中却没有任何冲突,国朝的规矩就限制了勋贵出身的曹评是不能掺和到禁军的管理和指挥事务当中来的,这曹评也很有自知之明,基本上就是顶着个都指挥使的名头,从来都不管龙神卫里的具备事务,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相处得还算很融洽。
“哦,是族弟曹谌奉皇诏从利州路回到京城见驾,家主想让他多认识一些东京官场里的新贵,阁下在官家眼里也算是红人,所以也就在邀请之列。”曹评笑道,济阳王曹彬后人所形成的曹家是大宋国第一勋贵世家,是历代官家都对曹家宠信有加,在整个东京内城的勋贵世家中只有卫王高琼家族能与之比肩。
这汴梁城内的勋贵中有两个高家,一个是开国元勋,渤海郡王高怀德之后,另一个是真宗一朝的秦国公高琼之后,后世的说书人将这两个高家混作了一谈,把高琼写成了高怀德的后人。实际上高琼和高怀德是同一时代的武将,只因为高琼一直是太宗赵光义的亲军统领,名声不显,直到太宗继位后也逐渐受到重用而已。
曹彬的孙女是仁宗时期的曹皇后,而高琼的重孙女则是神宗皇帝的生母,被一群文臣们奉为“女中尧舜”高皇后,而曹皇后则是高皇后的亲姨母,再加上不断有公主嫁到这些勋贵家中,大宋的官家与这些勋贵世家们有着扯不清的亲戚关系,在大多数时候,这些勋贵世家又还是外戚。
殿前三衙所辖的三司侍卫亲军中军官和侍卫多由这些勋贵子弟们充任,算是“真正的禁军”,最早殿前三衙是和文官掌管的枢密院再加上兵部共同管理天下兵马,只不过后来由于文臣的排挤和反对,殿前三衙现在只能掌管侍卫亲军,就是连禁军的所有指挥权也都全部归枢密院,也就是说除了皇帝御驾亲征,殿前三司所掌管的侍卫亲军部队除了负责皇宫和东京内城的安全,是绝对不用上战场的。
侍卫亲军的待遇比东京禁军还要高出许多,而且还不用上战场上去拼命,所以许多勋贵家中的子弟都被塞了进来,久而久之,这殿前三衙所属的三司数万侍卫亲军,除了能充充门面,摆些仪仗,已经变得不会打仗了,甚至连普通的禁军部队都有所不如。
在仁宗之前,这些勋贵世家里偶尔还会出些名将,比如曹玮、高继勋、高继宣等人,但在仁宗年间承平已久,及至神宗年间宋夏战争再起,在西北战场上已经很难再见到这些勋贵世家出身的子弟身影了。
刘锜现在是官家和军中的红人,刘家在西军中有很高的地位和背景,曹谌任利州路转运使,主要负责陇右西军的粮草供应,如果在陇右有什么问题,刘家也能算是一大助力。
刘锜接过请柬,在得知曹家请客的意思是为曹谌以后进入中枢铺平道路或是解决一些后顾之忧,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这曹谌和李岘的关系很好,在陇右西军办事,大部分时候找他还真没有直接去找李岘好使。
……
马扩在枢密院见到童太尉的时候,童贯刚从延福宫回来,脸色很不好看。
在走进了枢密院的节堂后,马扩看到童贯负手从后面走了出来,他连忙上前深施一礼:“属下参见太尉!”
童贯见到马扩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子充啊,这么快就从登州回来啦?”
“在登州遇到前来接应的金国卫队,从他们那又得到了一些有关金国战事的新情报,属下不得不快些赶了回来。”马扩回答道。
“哦,先坐下来慢慢说。”童贯答应了一声,并没有立即听取马扩的报告,而是走到自己办公的长案后面坐了下来,然后指着长案侧面的一个锦墩示意了一下这才说道。
马扩并没有坐下,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副手绘的地图,摊开在童贯的面前:“这是属下以所得到的情报手绘的金军进军路线图,太尉请看这个,按照金人的说法,金国目前已经占领了临潢府,那金主阿骨达计划将在一月亲率大军进攻辽国的中京大定府。以目前的形势来看,金军所向披靡,恐怕不出数月就能抵达幽州城下。”
童贯仔细地看着面前马扩手绘的地图,眉头不由紧皱起来:“这情报可靠么?”
“这是属下分析了数份从金国和辽国得到的情报所得,应该没有错误。”马扩很肯定地回答说道。
童贯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半晌,这才对马扩说道:“你先回寓所暂住,这事先不要对任何人讲,老夫须要面见官家,从各地往河北路调兵的速度还需要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