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平辽事
他刚进了家门,便受到内廷急宣,传他立刻进宫陛见。
太监出身的童贯因为平定方腊之乱此时正是权势滔天,他执掌北宋军事大权已有十七年的时间,官家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召见,基本上都是与北方的战事准备有关。在童贯前往江南平定方腊之前,宋金之间使者从海路往来频繁,已经达成了联金攻辽的协约。
童贯在进入内廷前已经想好了对策,在接到宣召后,匆匆就进了延福宫。
当他来到延福宫养心殿前值事房前时,台阶前正在当值的小内监赶紧上前向他拱手行礼:“官家正在等着太尉,请随我进殿觐见陛下吧。”
童贯跟在那小内监身后,只听那名叫元和的小内监在嘴里小声地咕哝道:“河北之事。”
童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随着那个小太监往里走去。
小内监把童贯一直引到御前台阶下,这才高声唱和道:“童太尉觐见!”
童贯见到官家后,并没有行大礼,只是站在原地对高坐在御案后的官家拱手为礼:“微臣童贯觐见陛下。”
这时赵官家正俯身御案上,批阅着一份奏折,他闻言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来示意童贯坐到阶下一旁预备的锦墩上:“童爱卿来了,你先坐吧。”
当今的皇帝赵佶穿着一身便服,头上戴着一顶文士便巾,在看到童贯后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然后用象述说一件平常事一般的口吻说道:“自从前年的‘海上之盟’以来,此事已谈论了三两年,如今总算是达成共同攻辽的协议,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卿此番去河北准备攻辽事宜,收复燕云,关系国朝百年之大计,朕亦是日夜期盼。”
“是,启禀陛下,收复燕云是我大宋自立国以来的百年大计,微臣主管河北军务,自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童贯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但并没有提及问题的实质,他此次巡视定州军和天雄军,见到河北路各军训练废驰,兵员不整,粮草军械十分匮乏,原先自信满满的征辽心思早已经是有所动摇了。
只不过这种话却不能直接跟官家说,最好是在朝议时由那些反战的文官们首先提出质疑,让官家明白,由于刚刚平定方腊之乱,大军目前根本无力再应付一场大战。
“那好,咱们已经与金人约好了明年春天一起向辽人动手,这事在明天的朝议就明确给定下来。”听到童贯的回答,赵佶顿时就来了精神。
“陛下英明,可是……”
“可是什么?”
“大军出动需要做充分的准备,这需要很长时间,另外禁军和西军还有一大部分留在江南,平定方匪作孽,我想在明年春天……还无法完成征辽前的所有准备。”童贯犹豫了一下,目前大部分禁军都缺少训练,各地兵员缺额严重,战力十分薄弱,特别是河北各军,已经不足以胜任作战。但他还是决定避免直接提及这样的困难,只是把出征的日期尽可能地推迟到了明年更晚一些的时间。
如果匆忙与辽军作战,这样的军队还没到战场上恐怕就会自己崩溃。
“禁军日夜训练,难道还准备得不够充分吗?”赵佶冷冷地扑向童贯,自己虽然宠信对方,但如果童贯的回答让他不满意,他很有可能就会换别人带兵出征。
“并非如此,只是大军出动,粮草先行,河北路由于前些年大水的影响,这两年的收成并不好,调运粮草这需要花费许多时间。”童贯只能把困难推到粮草的准备上。
“这事已经提了好几年了,朕不想再听到大军还没准备好的消息,还是原来蔡相国说得有道理。朕只给你半年的时间,另外把种师道调任河北东路经略,如果还不能行动,那你就把禁军交给能者。”说完赵佶起身就返回文德殿,把童贯直接就给晾在了垂拱殿里。
童贯在原地呆立良久,官家专门提到宰相蔡京,明显就是在向他施加压力,这是官家一贯的手段。官家并不想严惩方腊起事的直接肇事者朱勔,而蔡京则作为方腊民乱的替死鬼被迫辞去了相位。但梁师成却推荐了他门下的谭稹来出任这次童贯南下平乱的副手,这老贼手伸的也太长了吧,居然开始想干涉起军务来了。另外,皇帝把种师道从西北调到河北路是什么意思?
种家是将门世家,现在种师道是泾原、鄜延两路大军都统制,把他调到河北路来意味着官家已经对他心生不满。
只不过童贯的心里很清楚,西军现在也已经开始烂了,并不比河北诸军好不了多少。但这话他却不能说出来,否则就会在朝堂上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也正好给了以蔡京为唯的一般看不惯他行事作风的文臣们攻讦的口实。
他心里对于联金伐辽的前景感觉不妙,但却又不得不去做,而且到时他还得亲自去前线督战。
最终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地出了垂拱殿,然后匆匆向枢密院走去。
……
刘锜在东京生活了已经有三年时间,在高俅和天家的关照下,已经升作了殿前三司之一的侍卫亲军马军副指挥使兼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成为这支真正的“禁卫骑军”实质上的最高指挥官。
由于武艺高强和官家的赏识,刘锜作为亲信的侍卫统领之一,在每次官家出巡时,也差不多都是陪在官家身边,在官场上真可谓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在这个重文轻武的京城官场中,刘锜却凭借着官家的青睐和年青有为的前景,成为东京权贵圈子里为数不多很受欢迎的武人之一。
只不过刘锜对于目前的生活状况却是感到十分不满意,特别是在每次看到身体变形,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大胖子的大哥时,这种危机感尤其强烈。想当年自己的大哥刘锡也是叱咤疆场,在西军中也算是很有名的年青将领,但在东京生活了十年,就已经完全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口的汴梁官话,标准的东京富家翁样子。
他清楚地感觉到,现在的生活离他原来那要像霍骠骑、李轻车等人驰骋沙场,封狼居胥,名垂青史的远大抱负却是渐行渐远,他想摆脱这种逐渐沉沦的无聊生活。
而且最近这种念头也是愈发强烈起来。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十分羡慕起远在陇右的李岘起来,李家十七郎虽然在东京的权贵们眼里名声不显,但在整个西军内部,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他远远地躲开这天子脚下,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想干的事情。
不过,刘锜在心里很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是无法回到西军里去的,除非是他的父亲调到了东京来任职,朝廷是不可让他们父子两人同时在西北手握重兵的。大宋天家对武人的防范之严,是历朝历代之最。即便是当今官家对他十分信任,也不可能改变这种规矩。
只不过在得知官家已经作出联金灭辽的决定后,刘锜似乎感觉到某种摆脱目前困境的机会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殿前司的公事房里,刘锜这次算是打着自己的主意,来拜访他的顶头上司高俅。
高俅在西军中与刘仲武共事了十多年,两家算是至交,刘锜平日里在见到他时,也是执以小辈之礼甚恭。
高俅是比刘锜早大半年回到的东京,不过,一回到京城,官家就任命他为殿前司都指挥使,等于是把侍卫新军殿前三司的指挥大权从童贯的手里分了出来,交给了高俅,由此可见官家对他的信任。
由于久在西北,高俅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并不是很受人欢迎,在朝中也没有什么盟友,平日里能够依仗的也唯有官家的信任,所以为人处事十分低调。由于很少说话,他在朝堂里的影响力也十分有限。
刘锜在见到高太尉后倒也不用见外,就把童贯现在正做着征辽准备和自己想调到河北路前线去带一支边军,建功立业的想法给高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高俅在听了他的意见后沉思了一会儿,又喝了口茶这才缓缓说道:“贤侄渴望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心情老夫可以理解,只不过以目前官家对你的倚重,不一定肯把你放到边军里面去历练,而且童贯这人对老夫和你父亲两人一向不睦,也是不太可能答应你进入他主管的大军之中的。况且,以老夫所见,此番行动,是福是祸,也是难说的很,你的想法首先在老夫这里都是通不过。”
“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在京城里呆着,您看看我大哥,现在都长成什么样子了。”见高俅不同意,刘锜有些着急。
“这种事着急不得,只不过现在你父亲已经致仕,倒也并不是没有什么机会。童贯的河率路你是不要想了,但这次可能西军中有不少的部队会调到河北一线,既然你有这种想法,老夫倒是也能帮上点忙,看看找个机会,把你调回西北的边军里云。”
“那小侄这里就多谢叔父成全了。”刘锜站起身来,很正式地向高俅深施了一礼。
高俅见此,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殿前司出来,刘锜心底的郁闷减缓了许多,在心里多少有些期望地审视起了大宋国这场正在准备着的新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对他而言,这场战争一旦打响,目前的处境肯定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也许就是一次难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