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经策 一
她的传奇已无需赘述,每个渴望登上帝仪之位的女子都视她为不可复制的神话。我曾想众人艳羡的到底是她手中握有的无上皇权,还是太祖皇帝给她的独一无二的爱宠。佳人已逝,多想无益,毕竟这世上再无另一个萧云思。
司宫台设于太极殿附近,便于帝仪可以随侍于皇帝身侧。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三年时间,来回于太极殿与它之间的道路我曾走了不下千遍,每一块铺地的砖石如同刻在了我的身体里,即使闭上眼也能一步不差地走到那里。
司宫台虽久无人用,但内侍监常年安排宫人打扫整理,一列陈设皆未有变化。司仪门上悬挂着*手书的匾额,“得仪”二字经历百年沧桑依旧清晰端正,两列长匾对联自朱红色的横梁垂挂而下,匾下摆着时令的花色盆景。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它依然像个庄重得体女子伫立在这里等待她的主人。
我们随闵慧姑姑进入宫门,入眼只一间正殿,是帝仪日常处理事务的地方。东侧连着正殿作了抱厦,方便帝仪休憩,西侧是数间司正及典正的厢房。另有宫人庑房、茶水间及小厨间不计。
正殿十分敞亮,只在中间设一条长三丈,宽一丈的黄花梨木案桌,桌上放有文房四宝,一只白瓷笔洗,一鼎青铜香炉,并一只汝窑花瓢。案后及案下两列设数张玄色描金线宝相花纹锦垫。西侧用椒泥砌墙隔断西厢,墙上挂着一副写意江山图。东侧用两副明月锦做帏帘,隐约可见抱厦里放着几排书架和一间美人榻。
我们肃穆而立,正对案桌背后墙上挂着的宸仪皇后画像。画中的她作帝仪打扮,红白相间的翟衣铺泻于地,头戴九鸾珍珠白玉冠,手握玉圭端正而立。她眉目翩然,眼含明光,颇有仙人之姿。此画乃顺初名师徐思道所作,话说此人擅画美人,每位美人在他笔下各有风情。因要实现画尽天下美人的平生之志,他游走世间,捕捉各类美人的神态姿韵。当年*寻他为宸仪皇后作画竟在天下道州贴出皇榜,徐画师却在东南沿海一隅揭了榜慢慢上京,可一进宫见了皇后娘娘,顿时捶胸顿足,只恨无端错过了与美人相处的大把时光。
无怪乎当年徐思道一见她便失了态,萧云思确实美丽。第一次见这幅画像,我也痴迷地看了好久,不是说她容貌有多出色,只这通身透出的出尘气质当真世间少有。我曾坐于画下,切身感受帝仪这个位置的艰难与苦楚,当年的我不过是做些*和引荐之类的事务,而宸仪皇后却要参与朝事议政,甚至在皇帝身体不豫时替他朱批,下发政令。她能从容不迫地游走在后宫与前朝之间,这个女子从不是靠皮相俘获皇帝的心,她更像一朵睿智的“解忧花”,替他排除朝堂上的疑难杂症。
夫妻之道,不在皮囊,在乎知心。
我的思绪飘得有些远,连内侍递上清香也未留意,还是一旁的灵越轻咳声中才回过神。对小内侍报以微笑,我欠身接过,不料前面的司马蔚却讽刺道:“郡主姐姐追忆昔日风光,我等姐妹不是不可以稍作等待,只是允许妹妹提醒一句,姐姐这般作为若误了经策吉时可不大好。”
我未语,只微迷了眼上下打量她,近日她过于出挑了些,因着元宵猜谜得了皇帝赞赏便有些轻狂,隐隐不把众人放在眼中。手中燃着的清香氤氲起淡淡的烟雾,我冷笑一声,嘴角流出明显不屑,遂侧身对闵慧姑姑施礼道:“姑姑,是长恩的大意了,还请姑姑责罚。”
司马蔚涨红脸咬着唇还想说什么,却被身侧的王姝扯了扯衣袖。闵慧姑姑眼风扫过众人,严肃了脸道:“各位贵人请敬香。”
管事姑姑发了声,众人也不再纠缠,只端正身姿,直面画中的宸仪皇后虔诚跪拜起来。焚香祭拜完毕,众人依次将手中的清香*案上的香鼎中。我前面是久未说话的澹台嫣,她转身经过时在我耳边轻声道:“郡主,手下留情。”
俯身献上清香,我默默叹息,布棋的人从来不是我。
那夜在太极殿中,我将皇后所求告诉了赵承翊,他听罢只冷笑道:“时移事异,他们还看不清局势。”
我叹道:“即使看清了,也未必肯放手。她不过是个可怜人,很多事身不由己。”
赵承翊道:“当年你可吃了她不少苦头,现在倒是同情她起来。”说罢,他的语气越发凌厉起来:“你觉得朕做的绝了,谢瑶华是朕的发妻,贺铣是朕的外祖,连朕的身上都流着贵族世家的血,你可在笑话朕,认为朕六亲不认,只带将他们赶尽杀绝。”
知道他脾气上来了,我软了声道:“朝堂一日未能肃清,天下一日难安。陛下所作是为大顺百世恒昌的大业,从无对错,只有立场。”
他冷哼一声,不屑道:“朕不怕天下唾骂,也不怕后世品评,只望有生之年所作所为能让我大顺国泰民安,四夷臣服,百年之后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不负父皇将天下交予朕手中。
我被他话中豪情感染,念及这些年他的不易,遂真心道:“会的,陛下之志定能实现。”
他突然道:“长恩,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直言道:“臣对眼下十分满足,别无所求。”
他轻笑道:“朕以为你会求朕饶三哥一命。”
我淡淡道:“臣求了,陛下会答应吗?”
赵承翊道:“靳长恩,你从来就看低朕,从前是,现在也是。从前你料定朕没法保全你和靳家,所以你置我们的情谊不顾,应了父皇鸩杀我母妃。现在你料定朕不会放过你和三哥,所以自己派了赵域去蜀中查案。朕在你心目中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我初初十分震惊他竟知晓赵域代我联络父亲旧部之事,但随后又想到,以他今日权势,要防我又不是什么难事,这一瞬间,我庆幸自己从未想过要与他为敌,哪怕在知晓承安的打算之后,三哥是赢不了他的,我能做的不过是保全他的性命而已。“祭天那日陛下以臣为饵谋刺杀之事,随后又将臣扯进南边兵权易主,臣为陛下做了证人。恕臣直言,臣不能再只信陛下,还要想法子自保。”
他道:“你怕了,还是你以为朕怕了?”
我坦言道:“陛下如今要面对的困扰实在太多,贵族世家,南诏,还有蠢蠢欲动的突厥,如果再加上这个隐藏多年的幕后之手,陛下难免分身乏术,应接不暇,不如让长恩为陛下分忧。”
他道:“你卖人情给朕,要朕放过赵承安?”
我道:“能如此最好,如若不能,也罢。此生长恩与他无论人间黄泉,总在一处。”
赵承翊良久未曾说话,再开口声音里已是低哑,“既然你想知道佘未背后之人,那朕送你一个人情,太庙之事原是朕欠了你。皇后的要求你先应下,谢家想把瑶瑛推到高处,那朕就让她摔得更重。”
让她摔得更重,他毫无波澜的言语中透露着无端的狠戾,没来由得让我心中一凉。这场权力的争斗已经卷入太多人,所有人堵上了家世性命,放手一搏,不管最后的胜利者是谁,这天下终究是血色遍地,让人望之惊心。
巳时正,我们已到达含章殿,闵慧姑姑因是内廷女官无旨不得进前殿,只能在殿侧的庑房等候。另有前朝侍奉朝见的内侍将我们引进殿中。此时殿内已按三纵三横设好案桌,备文房四宝。两个相邻的座位之间前后左右皆隔了两丈之宽,想要观望抄袭绝无可能。何况殿中台阶之上还设了主考之位,他能将整个考场尽收眼底,若有他想者绝对会被当场发现。
进殿之前,殿门前的侍考内侍将考试号牌一一发放给我们,我领到的号牌刻着“伍”,全场正中的位置是我的。
更新比较慢,一是工作原因,二是开始埋线布局,要把思路理清楚。希望每周都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