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元宵 四
静静立于赵承翊身后,突然明白他让我来看这场戏的意义,他要我分清哪些人是敌,哪些人是友。凝视面前挺拔的背影,我有些迷惑,他为什么帮我?心底的疑问扩撒开来,难道这三年来所遭遇的追杀未必是他授意,而他也未必真的恨我。
还未来得及深思,赵承翊已走上殿中主位坐下赐她们平身,“诸位请起。”我轻撩裙摆,亦跟随着入席。
赵承翊道:“方才殿中好生热闹,不知各位姑娘在说笑什么?”
谢瑶瑛欲起身回话,不料云华姑姑抢上前行礼道:“回陛下,原是一场误会,”她向我投来目光,“昌平郡主在梅林游园过时未归,引得众位姑娘担心,方才有些争执现已平息。是奴婢失职,管教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赵承翊和颜悦色道:“责罚就不必了,是朕请了郡主前去叙话,难道刘伶未曾将话传到?”
刘伶十分乖觉,即刻躬身道:“是奴才的不是。玉昭仪着奴才去忘春馆替皇上取东西,这一来一回奴才就给忘了。”
赵承翊淡淡道:“宴后自去领罚。”
刘伶道:“是。”
赵承翊转而对我们说道:“今日是朕第一次诏见诸位,良宵佳节本想让你们尽兴游乐,没想却无端生了些是非。罢了,此事也不必再提,各位把心思放在年后的甄选上吧,朕倒是期待各位的表现。”
我们齐声道:“臣女谨记陛下教诲。”
赵承翊又笑着问云华道:“今日的灯谜哪位姑娘猜得最多?”
云华姑姑道:“回陛下,司马小姐猜得二十条最多,谢小姐十八条次之,其余姑娘各得几条不一,只郡主和苏小姐未有猜中。”
赵承翊道:“好好好,猜中者谜题皆有奖赏,司马蔚另赏碧玉翠玲手环一对,谢瑶瑛赏翡翠滴水簪一支。”
司马蔚、谢瑶瑛立刻下跪谢恩,我们亦跟随道:“谢陛下。”
赵承翊笑道:“今晚朕也乏了,你们回吧。”
待皇帝去后,云华姑姑带着我们回了群芳馆。珍珑焦急地等在门口,见我平安回来,她长舒一口气。替我解了披风,她道:“王爷已经遣人问了几次,奴婢这就着人回他,以免他挂心。”
我点头:“去吧。叮嘱他今晚所有归篱台附近安插的人手撤走,日后不可再用。”
她谨慎道:“奴婢知晓。”
赵承翊已知晓我安排了人手,依着他的性子定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三哥宫里的人必然会暴露,予他来说不利。
珍珑刚出去,灵越已几步垮了进来,上前拉着我的手上下细看了才道:“姐姐今夜着实吓我一跳,还好姐姐平安,否则妹妹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想起她在殿上为我力争的模样,我心中一暖,“是我的不是,未将陛下的旨意告诉你,害你白白担心了。不过你今日那般模样倒叫我刮目相看。”
她略羞涩道:“原是被她们逼急了,总想着平日您的教导,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气势,叫那帮人轻瞧了去。何况姐姐一直护我,灵越都不能报答万一,今晚能为姐姐说话,是我应该做的。”
眼下也不便对她多说,我握了她手道:“你的心意我知晓,现下天晚了,累了这半日,你早点回房歇息,养足精神方好。”
她点点头,临去前又蹙了眉头道:“姐姐,我们今后的路是不是不好走?”
我微笑着宽她的心:“不怕,再难走,我们总在一起。”
亲送了她出门,却见珍珑转回,手中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那箱子虽大,但看起来并不沉重,我好奇道:“这是何物?”
珍珑笑道:“是王爷给您的元宵礼物。”
心中微暖,今晚着实折腾够了,此时收到他的心意竟让筋疲力尽的我又打起一丝精神。接过箱子搁在外间的书案上,我轻轻扣开箱上那枚赤金芙蓉暗锁,箱子里飘散出一股雪后松林间袅远宁逸的清香,往里一看,是一盏纱制的宫灯。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这灯用翘棱纱糊了两层,里面那层放着烛火,外面那层画着《梅雪抚琴图》,四角用香檀木雕了我喜欢木芙蓉,红宝珍珠串的络子垂下来,清雅而不失华贵。
“这画中人是?”弹琴的仕女只勾勒寥寥几笔,但竟显出了她动人的姿态,长眉,水眸,绯唇,如刻在作画人的心中。
“奴婢猜想定是郡主。”珍珑笑着揭开灯顶的木盖,用火折子点燃了灯芯,烛火霎时亮起。她命伺候的宫女熄灭屋中其余灯火,只留这一盏。
“郡主请看。”她转动内层托着烛火的银轴,那宫灯慢慢旋转起来,本来微微的一束光竟被那银轴上镶嵌的五色宝石反射成无数彩色的光点,穿过细纱,四散在漆黑暗淡的周遭里。薄纱朦胧,光影旋转,霓虹七彩化作繁花盛景,引我入胜,坠入如梦似幻的世界里,那每一处光点落在我的心头,驱走每一点黑暗,每一点不安,只余美好的思念与憧憬。
珍珑轻声道:“王爷赠郡主繁星几斗,愿郡主平安顺遂,长乐无忧。”
我听见屋中宫人们的抽气声,料想他们也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眼眶湿润,恍惚记起那日在小筑中他曾说要为做一盏花灯,却没想到他费尽心思送我如此美景。“是他亲手做的?”
珍珑道:“奴婢不知,只是送给郡主的东西,王爷定不会假手他人。”
我点头哽咽道:“我知道,这世上如果还剩下一个对我好的人,那必定是他了。珍珑,你替我将这灯挂在床头,日日可见,我心便安。”
珍珑领命而去。屋内重新亮起烛火,小内侍来报:“郡主,澹台姑娘求见。”
我收拾好情绪,在外间对几小榻上斟好茶等着她进来,这是今晚我最后要见的人。
澹台嫣款步走近,我抬手示意她“请”。
她坐于我对面,毫无迟疑道:“郡主似乎早就猜到我会来。”
我道:“你有疑问需我解答,自然会来,所以我便在此等你。”
她道:“郡主既然坦诚,我也不再拐弯抹角。你为何要帮我,今晚我在宴会中出事,你便少了一个对手,你既已害我,又要救我,我不懂你是何意?”
我笑:“难道我不告诉你,澹台小姐就真的不会防范吗?与其让你事后猜忌,不如诚实相告,这样一来,你或许念着这点情谊日后帮我一些小忙不是更划算。”
她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要谢谢郡主了。”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道:“澹台姑娘可有想过,你为何会成为第一个靶子?你未来之前,这些女子虽各有心思,但也相安无事。”
她脸上仰起一阵傲然,美丽的面容泛着我曾经拥有但已失去的活力,“因为我的家世,还有这幅容貌。”
我直言道:“容貌是其次,家世最重要。”
她不解,我慢慢饮一口茶道:“你既非贵族,也非寒门,以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你在这次帝仪甄选中取胜的机会最大。何况澹台小姐明艳不可方物,即便甄选更重才情,这容貌也为你锦上添花。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怎能不让人先动心思呢?”
“陛下的心思?郡主的话我不太明白,我朝帝仪从来出自高门贵族,澹台嫣一介庶民,从未奢望。不怕告诉您,我来这里是奉了父亲大人之命联络京中各路关系,当然不论寒贵,我澹台家皆有结交之心,所以郡主无需担心我会与你争抢帝仪之位。”
我轻笑道:“澹台大人见事极是清明。”眼下局势未明,寒门与贵族在这场争斗到底谁胜谁负无人知晓,他这个精明的商人哪方都不会得罪。
见我语有讽刺,澹台嫣不忿道:“话说起来,郡主同我是一样的。”
我好奇道:“哦,此话怎讲?”
她轻轻一笑,望着我的眼睛道:“郡主虽出身寒门,但武安王封王,郡主身价已然倍增,非寻常寒门可比。且您自幼教养于宫廷,所学所见皆来自于皇族,一身气度就连贵族世家也不可比拟,郡主,其实你也游离在贵族与寒门之间不得自在。”
“所以呢?”
她笑:“按郡主的意思,似乎您中选的可能比我更大,况且表哥不是一直在帮您吗?”
我心中大震,难道她知晓我和承翊的过去,不能出言直问,我试探道:“先帝驾崩,淑妃因我而死,靳家败落,陛下是不会再用我。”
一瞬间她笑得高深莫测:“我倒是忘了。”端起几上的茶杯,“无论如何,今晚相救之情,澹台嫣记下了,我在此以茶代酒谢过郡主姐姐。”
执杯相碰,我亦笑道:“妹妹言重了,既然你我经历相似,又有惺惺相惜之意,以后多多相扶便是。”
她轻扬嘴角,望着我一笑倾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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