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元宵 三
正殿中,云华姑姑站在殿堂正中,一众帝仪候选者皆规规矩矩坐于席上,就连本该因腹痛出宫医治的澹台嫣也好端端的列于席间。赵承翊看着我的目光由惊诧到审视,最后尽数化作了讽刺,“靳长恩,朕真是小看了你,你根本无需朕来相救。”
我压下心中的愧疚,淡淡道:“陛下,我不过自保而已。”
他皱了眉头,正想出言反驳,却听殿中一女子道:“云华姑姑,昌平郡主过时不回已然逾矩,还请姑姑作出责罚,以示公道。”
说话之人正是苏泠,想必我失踪也是她告发的。
末席的灵越气愤地望她一眼,径自走到云华姑姑面前跪下。她双目红肿,眼中有泪,声声哽咽求道:“姑姑,郡主姐姐做事不会这般没有交代,更不会擅自离开归篱台。她必是遭了什么陷害,身不由己,还请姑姑禀告陛下尽快将姐姐寻回,以免遭遇不测。”
云华姑姑劝她道:“你不必如此,郡主失踪我也万分焦急,我已将此事派人告知皇上。如今要紧的是及时将郡主寻回,弄清事情原委,再论处罚之事。”
“姑姑此言差矣,”谢瑶瑛起身草草行了个礼道,“您满口祖宗规矩,礼仪法度,可现在明明有人犯了界,你却视而不见,两耳不闻,一味偏袒,请问日后你有何资格,有何脸面再约束我们。”
面对谢瑶瑛的逼压,云华姑姑不卑不亢,一派坦然道:“奴婢并未偏袒,只是如今事实未明,我们便妄加判断,胡乱惩罚,未免有失公允。”
沈婉莹随即附和道:“姑姑,不是我们质疑您,只是苏小姐亲眼所见郡主出了梅林往太极殿方向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郡主是否遭遇不测,也是她自愿离开,依照择选规矩,郡主姐姐理当取消择选资格。”
灵越闻言指着苏泠斥道:“她真是亲眼所见吗?你们也看见了吗?只听她一人之言,你们便言之凿凿姐姐犯了过错,失了规矩,如果是她诬陷姐姐呢?如果是你们联手陷害呢?你们个个忌惮姐姐身份,明着挑不出她的错处,只能这样暗害,当真无耻之极。”
“放肆!”谢瑶瑛怒视灵越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们出言不逊,随意污蔑!”
苏泠冷笑一声,对着云华姑姑起誓道:“我确实亲眼所见郡主离开,若有半句虚言,定叫我死无葬生之地。”她面上霜寒,出口之言又这般冷毒,无端叫人脊梁生出一阵寒意。
“苏妹妹,你何须发这样的毒誓,我们都是信你的。”司马蔚急急走到苏泠身边安慰道:“咱们不必与一个无知蠢货计较,没得失了身份。”
一惯不怎么啃声的王姝竟也插言嘲讽道:“平时里唯唯诺诺的小白兔竟也这般牙尖嘴利,我倒是小看了你。你今日的话,本小姐记住了。”
除去崔海棠与澹台嫣,贵族女子已连成一线,灵越被置于孤立无援之地。我瞧她双肩微微颤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拽住银色的袖裾,她在害怕。这样势单力薄的情势下,即便她放弃,我也不会苛责,她尽力了,以她一人之力怎么和这些虎视眈眈的贵女对抗?
可我万万没想到平日里那个受了欺负只躲在我身后的小丫头此时却未曾退缩,她望着一众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神情威严,一字一句道:“谢小姐,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这大顺千千万万的寒门之一,没有高贵的身份,没有显赫的家世,但我寒门亦有尊严,不容你们随意践踏。今日,若你们要执意冤枉姐姐,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她说来字字铿锵,眸色坚定,颇有震慑,倒叫隔间的我刮目相看。
赵承翊在旁道:“陈绩这个妹妹倒是颇有骨气,对你也有情谊。”
我不动声色,继续往殿中看去。此时却见一直未出声的蔡昭走到了灵越身边,执起她的手,环视众人道:“妹妹放心,我和妹妹总在一处,断不会让我们寒门被人欺负了去。”
灵越感激道:“多谢。”
蔡昭回身对谢瑶瑛等人道:“我们无谓在此争吵,眼下是要找出郡主,确认她究竟是否为人所害,至于其他争执不如在比试中一较高下。”
谢瑶瑛等人虽嗤之以鼻,但也不再纠缠,只齐声向云华姑姑道:“还望云华姑姑秉公办理。”
瞧她这样八面玲珑的模样,我不禁侧身对赵承翊冷笑道:“陛下挑人的确有眼光,三言两语解了双方的言语冲突,又将众人目光转回到我身上,让我着实怀疑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澹台嫣不过是个引我上当的幌子。”
赵承翊道:“你不是也让澹台嫣留意宴中饮食吗?靳长恩,你不知陈灵越和蔡昭究竟谁是朕的人,便借此机会乘机试探,不是吗?”
的确,灵越亲近,蔡昭疏远,赵承翊用人出其不意,我无法断定谁是他中意的棋子,亦或两个都是。那日蔡昭前来要我联手对付澹台嫣,我便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不若顺水推舟按她计划而行,一是可以试出她是否是赵承翊的人,二来可以确定她是否真心与我结盟,既然我在宴会中出了事,她的真心自然一清二楚。
“你倒是胆大,竟拿自己的安危做赌注,”思量片刻,赵承翊又嗤笑道:“朕想,即便今晚没有朕,郡主也已计划妥当,定会全身而退。”
昨日我已将消息递给赵承安,他在归篱台附近已安插人手,我一旦出事,必会有人接应,只是我没料到赵承翊会救我。眼下这种情况,没有比跟皇帝在一起更妥当的说辞。想到此,我小声道:“谢谢。”
他冷脸道:“不必。郡主运筹帷幄,智计过人,如此才智,朕不过是枉做小人。”
我承认自与蔡昭定下计划,就已将一切算计,包括自己可能身陷险境,甚至丢了性命。但我不得不这么做,这次帝仪甄选,我那些看起来的优势不过是虚名而已,谢瑶瑛他们自不必说世家贵族是她们的靠山,连蔡昭和灵越也有寒门在背后支持,我呢?靳家垮了,我只身前来,身无他物,回回只能以已相搏才能有些许胜算,“陛下,你厌恶我猜度人心,恨我处处算计,可你却不知我处境艰难,如果不这样做,我如何知道谁是陛下的人?如果不知谁是陛下的人,我又如何有办法击败她,成为帝仪去到陛下的身边?”
他一把擒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近他的身旁,眼中氤氲起黑色的漩涡,*的鼻息喷薄在我的脸颊:“来朕身边?来朕身边查清遗诏的事,然后和三哥远走高飞?”
我不甘示弱,气苦道:“不然呢?看着你和别人双宿双栖?看着你捧上帝王之爱,去宠别的女人?”
我们急切地望着对方,似乎都想从对方口中听到那些经年久月沉积在内心的话语,哪怕是抱怨,谩骂,嘶吼,都胜过如今冷漠的嘲讽和分离的痛苦。滴漏声声,我们几乎可以听见彼此激烈的心跳,然而所有铺天盖地凛冽而来的情绪又忽然褪去,如同冲上岸边的波浪,只留下潮湿浅淡的印记。看着他起伏的胸膛慢慢平缓,看着他发红的耳根渐渐白皙透明,我心中滚过一片刺痛,蓦然发现,我和他可能错过了此生唯一一次看清彼此,从头开始的机会。
赵承翊猛然放开手,我踉跄着后退,他掸掸袖袍负手在后,又恢复平日冷肃的样子:“朕如今就许你一次,只要你能在甄选中获胜,朕便重新调查遗诏之案。”
我不顾手腕的疼痛,欣喜道:“真的吗?”
赵承翊又道:“不仅如此,只要案情水落石出,确实与你无关,朕还可以恢复靳家声名,迎武安王灵位入太庙。”
我乍惊乍喜,一时不敢相信耳中听到之言,此刻不管他是否利用我为他中意的帝仪人选扫清障碍,还是愿意放下过去给我自证清白的机会,我都深深感激他:“多谢陛下成全。”
赵承翊道:“不必谢朕,与过去,朕也希望有个了结。走吧,这出戏看够了,也该出去见见了。”
ps:因为工作原因更新时间改到一三五晚上的九点前后,最近写文好没有灵感,写这种斗来斗去好伤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