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元宵 二
猛然想起昏过去前苏泠那张脸,是她算计的我,这是把我丢在了哪儿?
这锦帐的颜色……明黄?
明黄!
只一人可用!
浑然忘却周身的疼痛,我翻身而起,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阔的赤金蟠龙四柱雕花朱漆大床上,低头一看,身上盖着明黄色福底万字不到头纹蜀锦被。房间里透着诡异的安静,几乎可以听见外面落雪的声音,三尺来高的鎏金飞龙御兽铜鼎里静静地燃着皇帝专用的龙涎香。
我长舒一口气,还好,虽不知怎么到了皇帝的寝殿,但在他身边总好过面对其他未知的危险。复又躺下,那迷香的药力未过,我头疼的厉害。
隔着卧榻与外间的青玉雕仙鹤旭日四座插屏后传来一道声音:“醒了?”
真的是他,我紧紧闭上眼睛,晗元殿一别,已有半月未见。想起他无情屠杀地那些舞姬,我害怕又厌恶,怕睁开眼,他又是那副冰冷陌生的样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坐到了床榻之上,一只手探到我的额头,我偏头躲开,“那凤茄花的药效不可小瞧,若不想身体难受,快起身把药喝了。”
诧异于他语气中的关切,我睁开眼,赵承翊墨色眼瞳里倒影着我苍白的面容。微微征愣,很久没有离他这样近了,近到伸手就可以触摸他的容颜,狭长的凤眸,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脑子里摩挲过千百遍的影子此刻就在眼前,他望着我的神情温柔如旧,恍惚这是一场梦。用力压下鼻尖传来的酸涩,抑制自己颤抖的手,我拽紧丝被,连呼吸都沉缓下来。
一股纯烈甘甜的酒香萦绕在我们咫尺之间的距离,“陛下饮酒了?”
“嗯,佳节自当与后妃同乐,”他点头,又起身拿起榻边小几上的赤金莲瓣雕花碗催我道:“起来吃药。”
今晚的他有些不同,许是喝了酒,他对我卸下了敌意。慢慢起身靠着大迎枕,一勺药已递到嘴边,我不自在,轻声拒绝道:“我自己来。”
他不勉强,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他抬手想替我擦去唇边留下的一滴药渍,我下意识挡开,他微微有些尴尬,我偏过头,自己举袖擦去。
“要吃糖吗?”他问。
他居然还记得我的这些小习惯。小时候生病吃药,他总会给我准备窝丝糖。宫里那么多精美名贵的糕点我都瞧不上,偏对这道市井吃食颇为青睐,他每每总让刘伶出宫买了来。一来二去,这性子也惯坏了,不管我要什么他都给,是他把我宠成这幅德行,又撒手不管,任凭我横冲直闯,碰的满头是血。
长久未有的温柔勾起心中淡淡的委屈,我摇头,“不用了,我如今喝药不需要这些了。”
一瞬的沉默,我和他都未曾想过还能这样平静地面对彼此,没有仇恨,没有猜疑,没有鲜血,没有一切的一切,仿佛我们之间还是朗风明月,皎洁生辉。但这样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压抑苦闷,忐忑难安,我不愿在这种粉饰的太平里龟缩自己,梦始终是梦,总会清醒,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有些疑问须他来解答。
“陛下,我为何会在这里?”
赵承翊本来松弛的身体紧绷起来,脸上又挂起往常那种疏离的嘲讽,“怎么?是三哥把你保护的太好了,如今的你竟这般失了警觉?”
默默回想之前的事,那日蔡昭对我说要先下手为强,“郡主,元宵那日陛下会设宴诏见,只要在澹台嫣的饮食中做手脚,使她身体不适提前离宴,我自有办法让她消失在这宫里。”
她早知今日赵承翊要设宴召见,我断言道:“蔡昭是陛下的人。”
他大方承认道:“当然,否则朕今日怎可救你。你和她联手设计澹台嫣,却没想到被苏泠下了药。如果不是朕,今晚无故失踪,取消择选资格的人便是你。”
刚才的元宵中,澹台嫣那一碗被动了手脚,被我们买通的膳房小内侍下了泻药。她只消离开归篱台,在回群芳馆的路上我们已埋伏好,自有人送她出宫。
赵承翊道:“你们这招并不高明,澹台嫣事后大可告状有人劫持她出宫,朕念着这点姻亲情分未必不会彻查。”
我轻笑道:“且不说她被劫持出宫,御史台那帮老头会不会允许一个身有污点的女人成为帝仪,便是陛下您真的会查吗?陛下中意的帝仪人选断不会来自世家,贵族的人自然少一个算一个,我们的计虽拙劣,好用便是。”
他击掌赞道:“好好好,郡主真是好心思,竟连朕也猜得透。澹台氏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我知他厌我连他也算计进来,但眼下也不便解释,何况即便说了他也不信,于是问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要救我?”
他坦言道:“你刚才也说过,世家之女参选人数过多,朕不大喜欢。此时留着你还有他用,救你不过是顺手而已,你不必多想。”
“我明白,”我心中一黯,转而问道:“苏泠为何要向我下手?我和她并无仇怨。”
赵承翊道:“不过是一个女人的痴意罢了。她自小中意三哥在这皇城中也不是什么秘密,早年间她曾当众求三哥娶她,却被拒绝,从此便有些痴傻疯魔。朕当初还奇怪她来参选,不料竟是来给你下绊子的。她志不在帝仪,只在你,郡主以后可要当心了,朕未必次次都能救你。”
原来是为了赵承安,只要我失去参选资格自然会回到三哥身边,她虽拿我下手,但这份心意难得,她对三哥的喜欢是成全,并不是伤害我来取代,仅是这一点我便被比下去了,“多谢陛下提点。”
“陛下,归篱台那边因郡主失踪已经闹起来了。”刘伶恭敬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知道了,”赵承翊起身回望我,眼中闪过促狭地笑意:“现在可有力气去看场好戏?”
我挑眉望他:“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