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规矩 一
我过去与她说笑几句，其余女孩也陆续到了。不知是因为昨晚天气太过寒冷，还是因为这群芳馆刚刚修缮使用，一应物事供应还不完善，这些女孩们看起来休息得也不好，人人脸上都挂着郁色。领头抱怨的自然是谢瑶瑛，她打着呵欠，搭着丫鬟手走在前面，偶尔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道：“也不知是来选女官的还是来受罪的，这破地方炭盆不暖，床铺又硬，害的本小姐睡了一晚便腰酸背痛，浑身不适。”
她旁边的女孩们立刻附和，纷纷指责起这群芳馆中女官内侍办事不妥，苛待了她们。经过我身边时，谢瑶瑛用手肘别开我，径自坐到了正厅中央那张黑漆楠木条桌的首位。
崔海棠有些为难，但仍旧劝道：“瑶瑛姐姐，郡主姐姐在，怕是不妥吧。”
谢瑶瑛吊着眼尾，斜睨了她一眼，又望着我道：“昨日姐姐不是才训导了，我们来这儿了便都是皇上的女官候选，除此之外，哪还有身份高低贵贱之分呢，你说对不对，郡主姐姐？”
我实在厌倦极了这种嘴仗，自选了最末的位置坐下说道：“妹妹喜欢坐哪儿全凭喜欢，一个位子而已，我又怎会和妹妹计较。”
她脸上颇有得色：“那就谢过姐姐了。”
落座后，小内侍们端着膳食而来，一一摆放上桌上。清粥，馒头，并几碟素样小菜。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族女孩一见这个便皱了眉头。见她们没动，我气定神闲地命珍珑盛了粥，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陈灵越和蔡昭见状，亦跟随我开始食用早饭。王姝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崔海棠正要拿起碗筷，却不料对面的谢瑶瑛此时忽然爆发了，仿佛积蓄了一晚的怨气一下点燃了，她端起眼前的一盆清粥向崔海棠砸了过去。
“嘭~~”登时粥水四溅，崔海棠胸前的衣衫全湿了，额发、眼睫上还挂着往下滴落的米浆，她木然地坐在那里，一身狼狈不堪。
“你这个吃里爬外，胳膊肘往外弯的东西，记住了自己的身份，别事事往别人队伍里靠，我告诉你，你祖父如今还靠着谢家的帮衬，你就敢来反我的骨？”她蹬蹬蹬将桌上的碗碟一齐扫了个干净，“你们这些狗奴才，敢拿这些东西敷衍本小姐，本小姐是皇后的亲妹，若是本小姐冻着了，饿着了，你们吃罪的起吗？”
地上散落了一地碎瓷片，立在旁边的内侍面对她的责骂充耳不闻。我不禁摇头，谢家依旧这么嚣张，谢家的女儿依旧张狂。
可这里是群芳馆，这里是大兴宫，这里还有祖制家法，宫廷规矩。
果然——
“闹什么闹？”云华姑姑撑着油纸伞迎着风雪自殿外而来，利落的眼峰扫过众人，最后落于谢瑶瑛身上，她倒是不甘示弱，立着柳眉回瞪过去。
“姑娘可有不满？”
“自然。姑姑，我们好歹出身贵族，身份高贵，你却拿这等劣质残汤打发我们，若是我们因着您的怠慢，病了伤了，你担待得起吗？”
“呵呵，”云华姑姑冷笑连连，“怠慢？姑娘与其说是我怠慢你，不如说是祖宗规矩怠慢了你，自高祖择选帝仪开始，衣制饭食一应用度皆有规制，奴婢不敢违背僭越，若姑娘有不满，大可禀告皇上，或者向你的皇后姐姐告状，不必在此撒泼取闹，失了身份。”
“你休要拿祖宗家法做借口，我谢家的女儿何曾怕过，既然姑姑有理，我就到皇上面前评评理。”谢瑶瑛说着便要往外走。
云华姑姑厉声道：“可别怪我没提醒姑娘，奴婢昨日已说过，择选期间擅自踏出掖庭宫者，后果自担。”
谢瑶瑛脚下犹豫片刻，还是昂首而出。
剩下的人被云华姑姑的威慑吓得不敢出声，瑟缩着肩膀立在原处。谢瑶瑛敢耍脾气，她们却不敢。来选帝仪，她们便是抗下了家族的使命，肩上这幅担子可不会轻。在这群芳馆里，她们的一言一行皆挂母家的荣耀，她们不敢，也不会轻易丢了机会。规矩，才是掣肘她们最好的方法。
云华姑姑走到我们面前，双目含威，沉声道：“各位姑娘，奴婢虽不如各位身份尊贵，但却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督管着群芳馆上下。这里是大兴宫，是皇城，奴婢只能照着规矩办事，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各位担待。”
我们齐声道：“不敢。”
她见我们并未反驳，遂软了些身段，声音里也含了些循循善诱的劝慰：“帝仪甄选本就不同科举与选秀，相比后妃，帝仪日后要登临金銮，涉事朝臣；相比官员，要陪伴陛下于朝夕，择选对各位姑娘的要求自然严苛许多，尤其这规矩二字更是头等要紧的大事，若姑娘还同往日在闺阁中一般由着性子来，可不知要犯多少过错。你们可细想了，今日是在群芳馆中犯错，我还可稍做提点，要是来日在陛下跟前犯错，惹得龙颜生怒，又该如何是好？”
众人受教道谢，她又转了话锋继续道：“有件事忘了告诉各位姑娘，各位自踏进这里起，一言一行便有录事专门记录，日后评比考较都要呈作资料，我劝姑娘们规行矩步，好自为之。”
这一怒一威，一哄一吓，女孩们刚来的那股锐气也磋磨许多了，此时更唯恐哪里做的不好已被记录下来，于是都乖乖坐下，不敢再有言语。云华姑姑也没叫内侍重新换上新的饭食，我们就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