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群芳 一
赵承翊这一步棋走的甚妙,吏部这个重要位置,不管贵族,还是寒门,都像恶狗盯着肉骨头恨不得立刻扑上去,他用赵承安便是堵上了双方的嘴,就连御史台成日里拿着祖制礼法哇哇乱叫的老臣也没了声音。
赵承安是皇族,无人敢有异议。
赵承翊想要的已经太明显,集权——皇权尽握他一人之手。
连我都看出来了,朝中那些精明入骨,时时算计的臣子又怎么不清楚,各方势力经过三年的积蓄已全部登场,大顺朝堂的这出好戏即将开锣。我又会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真的能顺利了结一切和赵承安去往蜀中吗?
除夕,大理寺连夜审理了所有刺客,他们中多是死士,但有些也经不住酷刑,吐了些东西。晗元殿上行刺的女人居然是南诏国的小叶郡主。南诏历来是大顺西南边陲的隐患,多年来一直战火不断,尤其是崇德二年良时通敌案之后,赵承翊更是设立了安南都护府,增派兵力,力求一举平定南诏,收归臣属。边境战乱不止,两国交恶,小叶郡主来刺杀皇帝虽有动机,但也太过冒险,并不算良策。
据韩熙说,归福寺作乱是南诏国与大顺朝中某位贵人合谋要败坏皇帝名声。至于那位贵人是谁,他们只是按命令行事,未曾参与幕后主谋,自然不知晓。赵承翊倒也不含糊,直接杀了完事。不过,他却诏令南安王赵承叡三月回京,昆州戍卫边防之事全权交由安南都护府都尉章弥负责。
此事之上,他终究疑了赵承叡。
内忧外患,崇德四年就在这样的腥风血雨中拉开了帷幕。
当然这些朝中正发生的大事我无暇理会,只在赵承安的只言片语中感觉到了局势的紧张。正月初七,我收拾行装带着珍珑住进了群芳馆。此次帝仪甄选删繁就简,省去旧俗用时只需半年,要求各参选者只能带一个随身侍女。为求稳妥,赵承安将熟知宫中事务的珍珑给了我,茉浅担忧她服侍不周全,气恼了好一阵,直到临出门才拽着我的手细细嘱咐了好些话。
群芳馆坐落于皇城掖庭宫的东北角,与皇帝所居的大兴宫一墙而隔。文帝兴建此馆阁专为进宫甄选帝仪的世家女居住,特赐名“群芳”。掖庭宫的格局十分简单,穿过通明门,沿着靠红墙的小道,马车行不了几步就可以瞧见群芳管的匾额。珍珑扶着我下车,搭着她的手,我迈步跨进大门。
这是一座只有一进的庭院,北面为正厅三间,分别是课堂、琴室和食所,东西面各为数间厢房。听珍珑说,这里自先帝元宗甄选帝仪后已长久未用,年久失修。为了筹备此次择选,内侍省近日才命人积极装扮了起来。园中草木犹新,朱漆雕栏颜色未改,刺鼻涩喉的木漆味挑动着我的记忆,回望来处,放佛又见儿时瑟缩胆怯的我牵着韩夫人的手,久久不舍她的离去。
“郡主姐姐,故地重游,是否感触良多?”东侧的一间厢房里走出两个婀娜女子,说话者神色倨傲,一双美目里满是挑衅,另一个倚在她身边,握着手帕掩唇而笑。
谢瑶瑛,她和她姐姐生的实在太像了,都是标准的北地美人,玉面粉唇,杏眼桃腮。不过她们都是一样的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她梳着少女们时兴的元宝髻,覆额发,衬得莹润的小脸越发乖巧,髻上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缠绕一圈,此外再无其他饰物。这打扮倒和她身上这件朱红色嵌狐领缂丝短袍相称,下身是十二幅的白色湘妃裙,短袍只到腰际,堪堪露出从内里襦衫上便坠下来的一串珍珠。
比起那时候成天往脑袋上招呼金钗步摇彰显身份的谢瑶华,她这个妹妹更懂得收敛。
她旁边的女孩子年岁看着小一些,面容还未完全长开,穿着也浅淡,只绾了惊鹄小髻,两侧鬓边由下而上斜斜插着两柄鎏金卷草纹发梳,既清贵又不失身份。身上一件鹅黄地暗光云锦长袍配浅草青素色裹身长裙,宛如一朵春日里悄悄绽放的小花,娇俏可人。
我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游走片刻,似考究又似欣赏,直到谢瑶瑛眼中露出不忿,我才笑着对她说道:“谢妹妹关心,故地感怀乃人之长情,不过见到妹妹倒是冲淡心中些许愁思。”
她道:“我与你又不熟,你何出此言?”
我笑道:“妹妹忘了,我与你皇后姐姐是旧友,见到妹妹自然欢喜。”
谢瑶瑛冷哼一声,对我不屑道,“我劝你少往脸上贴金,谁都不想与你这破落户扯上关系。”
她言语露骨,身旁的女子觉得不妥便轻扯她的衣袖,可她仍旧不理,那女子这才上前向我行礼道:“沈婉莹见过昌平郡主。”
我虚扶她一把道:“妹妹不必多礼。”他父亲是鸿胪寺卿,沈家与谢家一向交好,她们自是抱成一团,不过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好热闹啊,我们可是来迟了。”一声娇音入耳,婉转如黄莺。我回头,门下正立着三个锦衣女子,云紫,湖蓝,桃红,个个翠钿珠摇,容颜俏丽,仪态万千。反观自己,只着了天青地暗纹月华锦长袍配一条浅春芳素绫窄身长裙,头上梳了单螺髻,只用一支鎏金镂雕芙蓉簪横别在髻中,算是素净到有些简陋。
她们正是韶华好年纪,与其争论颜色浪费时间,我不如低调行事更方便。
思量间,那个着云紫的女子已快步上前向我行礼,“崔海棠见过郡主,郡主万福。”她面容略方正,眉开眼阔,颇有英气。她祖父是静安侯崔弼,是贵族中有名的将领,算起来,我们也都出自武将之家。见她行动间大方磊落,我也生了一丝亲近之心。
见她行礼后,其余两名女子跟随上前。
“司马蔚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王姝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我抬手微笑道:“妹妹们免礼。”
她们行礼有几分真心,我不在意。但这份礼,我受得起。先帝赐予的封号还在,这些无品级的高门贵女就得向我行礼。我既来了,就得挺起脊梁,担起寒门女子的荣辱。
“见过昌平郡主,郡主万安。”忽然,崔海棠身后转出一个身量细小的女子。她声如蚊呐,举止瑟缩,全无一点姿态,偏是穿了一件与身量极不相符的茜红色织金团花纹缂丝长袍,髻上还插了几数赤金步摇。
司马蔚咬唇讥笑道:“这是把多少身家穿在身上了?”
那女子登时面皮紫涨,羞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理其余人眼中的讥诮,上前拉着她的手温言道:“好妹妹,你是谁?”
她垂首不语,谢瑶瑛倒是先开了口,“这等畏缩无度的女子断不可能来自我世家高门,不知哪儿来的野猫野狗混到我们这里,也不怕脏了地方。”
那女子闻言猛然抬头,眼中已蓄起泪光,“我哥哥是瀚澜关守关大将陈绩。”
原来她是陈灵越。
瀚澜关,父亲活着的时候在边关冷月中耗尽心血,如今她哥哥代替父亲守在那里,抵御突厥人的入侵。也罢,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护她一次。
我轻撩衣袖,缓言道:“瑶瑛妹妹此言差矣,如今站在这儿的人都是礼部甄选帝仪的候选人,日后要随侍在陛下身侧,所以无论尊卑出身,唯一可以议论的人便是陛下。何况陛下此次破旧革新,为的便是让寒贵相融,如今你非但不和睦相处,反而口出秽言公然贬低寒门之人,你是何居心?”
“你……”谢瑶瑛气急,很快她又平复下去,鼓着双掌讽刺道:“早闻郡主姐姐口齿伶俐,机辩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狠瞪我一眼,“日子还长,咱们走着瞧。荷苏,替我把行礼搬到东厢。”
她领着丫鬟气势冲冲而去,沈婉莹急急跟上,我叹口气,回头对珍珑道:“我们也进房收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