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宫宴 三
太乐署的宫人演奏着“敦煌遗书”中的《倾杯乐》,编磬声声,鼓瑟悦耳,空灵幽幻的曲声响彻大殿,舞姬们迷离着媚眼,巧笑嫣然,她们身姿轻盈灵巧,旋转,跃起,如天边星子散落凡尘。忽然,乐声低转,舞姬们在殿中匍匐身体和成花型,猛然间,彩袖翻飞,金光灿然,一个女子从她们下伏的身体中慢慢升起。她妆容浓艳,黛眉深邃,眼畔贴金,红唇欲血,明明仅着一层薄纱遮身,柳腰缠绵,偏那张妖艳的脸上却端着高贵,让人不敢妄生亲近亵渎之心。
舞姬们拖着她凌空而起,衣袂飘飘,袖中散出片片飞花,花香弥漫,仙乐澹澹。或许经历了太多的刺杀,对杀意的感知我往往超过常人。当所有人沉浸在这场绝美曼妙的表演中时,我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机。变故只在须臾,那扮作香之神的舞姬目光陡然凌厉,翻身跃于地上,撩起长袖,一只短刃从她手上直直飞向御座上的皇帝。
我心胆俱寒,情不自禁喊道:“阿翊!”
只见高台上的蒋皎扑向了皇帝:“陛下!”
赵承翊反手将她护在身下,那匕首堪堪滑过他的左臂,龙袍上立时渗出鲜血。
那女子见一击未中,抽出藏在琵琶中的长剑,往他所在的方向杀去。宫妃们惊叫着起身撞翻了宴桌,舞姬吓得四散逃离,一片混乱。
刘伶一面挡在皇帝身前,一面向殿外喊道:“骁龙卫护驾!护驾!”
坐下的大多是朝中文臣,平日里擅权用计他们在行,此时直面刀剑却纷纷躲避,有的竟吓得往桌下钻,实在丑态毕露。好在坐在靠前的谢思明与蒋君素不顾生死飞扑上前阻止,可那女子武艺高强,对着来人皆是下手狠辣,干净利落,顷刻间两人也被刺伤在地。
眼看着她就要冲上御台,赵承翊捂着手臂,面容苍白,红色的血顺着衣袖蜿蜒滴落,他平淡的双眼没有丝毫慌乱。我不知道他是否另有打算,也不管他是否胸有成竹,但我不能忍受他流血,受伤,不能眼看他陷入危险什么都不做。
来不及更多的思考,身随心动,我已迈步上前,能为他挡下一剑,争取救驾时间也是好的。
手被人狠狠拉住,一瞬间又放开,只听赵承安轻叹一声,我侧头望他,他已跃步上前。只见他五指成爪,钳住那刺客手腕,将她拉下御阶,与之缠斗起来。
那女人本以为大功将成,不料半路杀出赵承安,下手越发狠辣,几乎每一剑都朝着他的要害刺去,赵承安赴宴没带兵刃,只能空手与她对阵。剑光冰寒,每一次剑锋堪堪划过他的身体,我的心就被生生提了起来,攥紧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他又为我犯了忌讳。
没人知道他武功这样好,世人一直以为“天京第一公子”安王爷不过是个侍书弄画的风流公子,可他今日此举已经告诉大家他从前不过是藏着掖着,武功能藏,那么其他心思是否也能藏?这场刺杀中,有心也好,无心也罢,皇族一列皆护着自己的亲眷袖手旁观,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却因为我暴露了自己。
见赵承安上前搏命,长乐公主终于放开韩熙让他加入了打斗,二对一,那女子大势渐去,金甲侍卫很快冲进殿中,将那她围起来。不一会儿,便将她拿下送到了御座前。
赵承翊俯视于她,眼底好似淬过一层冰,“为什么要杀朕?”
那女子眼含不屑,昂着头倔强道:“顺帝不仁,我不过替天行道。如今被你擒下,我必是死罪,既然如此,你休想从我口中知晓任何事。”
赵承翊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又环视于殿中众人,最后眼峰落于赵承安身上,“朕想知道的事从来就瞒不过。”
“刘伶,传旨,太乐署署正彭宥疏于职守,玩忽失察,致使刺客混入宫廷,置朕于险地,着即刻押往大理寺,秋后处斩。太仆寺少卿汪汛,长卿窦久奚查人不严,监管不善,着罢免官职,流放云州。”
“至于你,”他步下阶梯,轻轻勾起那个女人的下巴,神情如春风般和暖,吐出的话语却森冷阴寒,“与那一众舞姬,一同凌迟。”
我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命令,当年那个温煦的少年口中竟能讲出如此残忍的话,这女人固然死有余辜,可那些舞姬并不全都牵扯其中,他未经调查竟下令全部处死。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帝王谋权不能有丝毫恻隐,我懂,但不能苟同。
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衫,洇过白皙的手背,滴落在绚丽五彩的龙凤呈祥吉纹毡毯上,蒋皎和谢瑶华焦急地守在他旁侧,刘伶忙着宣太医,可他的脸上却一丝痛苦也无,仿佛受伤的是别人:“朕无碍,先救治两位爱卿。”
医官即刻将受伤的两人抬下去救治。那些舞姬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哀嚎求饶,我脑中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侍卫将她们押了下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不过经此风波,无人再有兴趣,皆垂首聆听皇帝训示。
静默许久,他看着赵承安道:“今日多谢三哥,否则朕性命危已。”
赵承安不敢居功,只道:“保护陛下是臣的职责。”
他笑,“不过,三哥今日倒让朕刮目相看,今后我大顺又多了一能文能武的贤臣。”
赵承安恭敬道:“陛下谬赞,臣不过是雕虫小技,难担重任。”
他摆摆手道:“也罢,谢大人荣养致仕了,未找到合适人选前,三哥先替朕看着吏部吧。”
赵承安有一瞬间沉默,反应片刻后,才下跪谢恩:“谢陛下。”
此刻又有一人昂首踏入殿中,向赵承翊禀道:“臣大理寺卿薛焘参加陛下。”
“平身。”
“回陛下,归福寺意图破坏作乱十四人已全部擒获,现已押往大理寺审理。”
赵承翊微微颔首,沉声道:“很好,朕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朕性命,颠覆朕的天下。”
“嘭~~”天空烟火四射,火树银花遗落九天,开出一树一树的鎏金繁艳。我望着御座上的人,陌生到心生畏惧。如果回到天京前我还寄望他还对我有一丝旧情,那此刻我完全死了心,他胸有丘壑,运筹帷幄,布置周全,早已成为如他父亲一般的天下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