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局势 二
先帝断了他的故乡情，也断了与他的父子恩。先帝驾崩那日，他带兵围了天京城，后来遗诏宣读，贺铣与他密谈后才撤军回了昆州，自此再也不踏足天京。所有人都以为他恨先帝，可我知道不是，至少不全是恨。那夜先帝病重，太极殿外更深露重，风寒料峭，我见赵承叡站立在殿门外，眼中沁泪，神色哀伤。
他对先帝还是存着一份孺慕之情。
我不信他会勾结外族，密谋叛乱，收敛神思，我向韩熙问道：“之后可还有线索？”
韩熙道：“我听掌柜说过他们曾打听归福寺，便循着这条线查了下去。原来这半月真有陌生人在寺庙附近出现，不断向商户打探往年庙里除夕祈福会的境况。”
赵承安一手轻轻敲击桌面，一手端起面前的茶杯，放到嘴边忽又停下来：“他们的目标原本不是你，每年许多平民百姓都会前往归福寺参加除夕祈福会，我猜，他们是想制造混乱。”
我否定道：“可是京畿驻防军到时会加强防卫，凭借他们那些人如何成事？”
赵承安道：“袭击成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混乱带来的后果。新春祈福会若是出现动乱，再有百姓死伤，有心之人必然会大做文章。”
听他说完，韩熙和我均面色惊讶，随后又归于凝重，韩熙道：“必是突然发生了他们意料不到的状况才将目标转向了你。根据追查的那些刺客行踪，我认为帝陵那场刺杀是随意性起，并非预先策划。想是刺客跟踪你上山，发现你去探望崔秀，才临时起意狠下杀手。”
我还是不明白，若是要杀崔秀，一早便可动手，何必等到我回京。
赵承安点醒我道：“一开始放过崔秀是怕打草惊蛇，若是连他都死了，无疑告诉所有人父皇之死并不简单。何况幕后之人以为在京郊就可以将你击杀，不想你却逃过大劫还与崔秀见了面，他自然要先杀掉你们，除去大患。”
我和崔秀之间唯一的交集便是当年的遗诏案，那人迫不及待痛下杀手，其目的还用明言，“三哥，跟踪我的是王府的人吧？”
赵承安点头道：“是我疏忽了。马房曹次，原籍昆州，曾供职州驿站饲养滇马。天顺七年，昆州刺史进贡马匹，他同随入京，后留职于太仆寺典牧署，我开府后他随宫人分到马房供职。本以为从此处可以找到线索，可惜我找到他时，曹次已自尽。”
我坐在亭中，背脊寒凉。天顺七年，三哥韩熙不过稚童，我甚至还未出世，背后之人是多么处心积虑，布置深远，我们早就沦为了别人的棋子，被人操控了命运。
静默良久，韩熙道：“如今天京城中是否还有藏匿的刺客我们不得而知，目前是要尽快重新部署祈福会防卫兵力，大理寺和刑部还要加紧刺客搜查。”
赵承安道：“那你快去布置安排吧。”
韩熙起身竭礼，匆匆而去。我和赵承安也无心饮茶，他将我送回房中。临去之前，见我愁容满面，他拉着我的手道，长恩，放心，万事有我。
帝仪候选名册在年前下来了，万幸，我在其中。礼部来人告知，所有候选者初七入住群芳馆。尽管还有十来日，茉浅已细细为我打点起行礼来。要离开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我突然有些不舍。这间小筑大概是三年来住的最安心的地方，流落蜀中时，虽得人照顾，但是饱受性命威胁，整日提心吊胆刺客会不会来取我性命，白日精神难安，夜里睡不安枕。自被赵承安接来这里，且不说起居饮食样样周到，我总算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初初到这时，我也常从噩梦中惊醒，赵承安听说后搬到了小筑后面的厢房。一旦夜里我房中有响动，他立时就会赶来。他絮絮的安慰像一剂驱走梦魔的安眠良药，让我睡得日渐安稳。如今又要离开，我有些害怕那些漫长沉重的黑夜又将剩我一人度过。
看着地上摊开的箱笼，我向茉浅问道：“王爷今日可要过来？”
茉浅道：“景留未来传话，想是还没回府。”
临近年关，天京城内各处张灯结彩，贴红挂符，佳节气氛渐浓。不知是不是因为赵承安那番话，我莫名有些紧张，总觉天京城有大事要发生。听赵域说，城中防卫近日严密许多，四条主街皆有兵士昼夜巡视，各处城门加设哨卡，严加盘问进出之人。可能真是事情太多，皇帝无可用之人，闲人赵承安也被交了差事，跟着晋陵王赵承礼打理年下皇族宗室祭祀的各种繁杂事务。这几日他忙得不见踪影，我连见上他一面也不能。
景留下午送来了和我一同入选的帝仪待选名册，如赵承安所说，寒门女子不多，算上我不过区区三人，而世家女子却有七人之多。她们分别来自大顺最显赫的高门世家，其中最耀眼的便是当今皇后的胞妹谢瑶瑛。苦笑，我与谢瑶华之间的账还未算清，现在又遇上了她妹妹。
沈婉莹，鸿胪寺卿沈由之之女，本家浔阳沈氏，和我从小另一劲敌沈瀞份属同家分支，不必多说，又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其余，崔海棠，静安侯崔弼嫡女；苏泠，赵承安表妹，礼部尚书苏冕之女；司马蔚，户部尚书司马晏之女；王姝，宗正寺卿王言问之女，最后一位，澹台嫣，海州澹台氏，虽无人入朝为官，但经商数代，财力雄厚，富可敌国，且贺铣娶澹台氏为妻，澹台一族在世家中也别有一番地位，此次甄选也是以贺氏为引才能顺利入选。
这些女子无一不系出名门，身后的势力几乎包纳了大顺所有世家。反观剩下的我们三位寒门女子，确实势单力薄。我自不必说，父亲死后靳家败落，空有一个郡主名号；陈灵越，瀚澜关守将陈绩之妹；蔡昭，工部尚书蔡奕之女。
一叠簪花名册，寒门女子不过寥寥几笔。
我不知道赵承翊有什么必胜的把握，但凭借入选的这两位女子，实在看不出胜算在哪里？此次帝仪甄选无疑是寒门与贵族之间的一次明斗，多年来的暗争终于被赵承翊推上了舞台，我突然心疼他以后要走的路是多么艰难。少年相知到疏离冷淡，不过短短三载，如今他有他的天下，我有我的归属，从此陌路，便是对那段岁月最好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