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风雨飘摇
这让我不禁想起,之前的无数个平常夜晚,他在回来之前是不是也如此。
“今天干嘛了?”
师父把外套挂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朝我这边看过来。
“奥,和艾瑞克吃饭。”
“是吗?”师父小小的意外了一下,但波澜并不大,就像是普通的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吧…他马上又要去香港,说是在那边谈了一部电影,马上就要进组了。”
师父突然深深的看着我,大手放在我的脸上“怎么了?舍不得他?”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我有些不太自在,我轻轻往旁边挪动,转身走进厨房给他接水,不经意躲开了他的手。
“没有,大家又不会一辈子在一起,他这次能跟电影,还是大制作,我为他开心。”
师父没有察觉出我的躲避,在我接水的时候从后面把我抱住。
“我们唐儿长大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下巴在我头顶上蹭,与往常的亲昵毫无异常。如果…如果我下午没有看到那些……
包厢里他和别人亲密互动的画面突然浮现,我惊了一下挣脱他。我的反应明显吓到师父,他似乎对我的反常很不理解,在他发问之前我赶紧把水杯塞到他手里。
“你很累了吧,快洗个澡早点休息吧。我等你这么久早困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推着他往卫生间走。
师父看我重新跟他嘻嘻哈哈,盯了我好一会儿,才把水喝完转身进了卫生间。
艾瑞克的话像个重型炸弹,在我心里起了不小的波澜。师父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吗?我看着枕边这个熟睡的容颜,他在回来之前,去了哪里把身上那些东西处理掉的?
他们…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
我伸出手指,借着台灯的光亮,沿着他的鼻梁慢慢划着。他戴着眼罩,看不出表情。师父睡觉见不得光,而我恰恰相反,只要是在全黑的地方待久了就会产生焦躁,没有光根本睡不着。
这么一说,我发现我屁事儿还挺多。
师父为了将就我,逼着我给他买了副眼罩,他每天晚上睡觉都戴着。每到第二天早上起来,耳朵上都会被勒出两道红红的印子。他从来也没有抱怨过,晚上又继续戴着眼罩睡觉。
“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
十一年了,十一年一如既往。
师父不耐烦的翻了个身,似乎是我不经意脱口的话吵到了他。他翻过身去背对着我,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商言商,没有什么对错。
师父之前说过的话不断的浮现在我脑海里。
没有对错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梁叔的电影定档了4月28。
而师父,下个礼拜又要去纽约出差。还是忙一些好,人一旦忙起来就没有心思想这想那。
师父如此,我也是如此。
梁叔在3月中旬就马不停蹄的开了发布会。请来了影片里的主演阵容来坐镇,这场发布会开的还算顺利,只是因为这是小众电影,且没有流量明星加盟,线上的反响就比较一般了。
梁叔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禁片大王,他的电影能上院线已经是让影迷们举国欢庆的大好事,不要出什么岔子就好。
师父变得越来越忙,一个月里有二十天在世界各地飞,十天里在北京四处奔波。经常忙到半夜回了家倒头就睡。
我原本是个交流欲极强的人,但看他这个样子又心疼,不得不把一些事情先搁置。搁置着搁置着,慢慢就积压的越来越多。
艾瑞克去了香港,我想找个人说话都变成了难事。慢慢的,我的话也变少了。
梁叔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也默认了我的一切变化。可能在他看来,创作者的表达是应该放在作品里的。所以梁叔平时也是个话少的人,有时我问的多了,他才会多说一点。
忙碌的日子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我的剧本一稿已经大致有了轮廓,当然还有很多问题要细抠,最主要的是,这个短片最开始是署名干爹,版权在云成手里,云成我不担心,就是担心干爹支不支持我的做法,如果没有他点头,一切都是白搭。
毕竟之前我们闹得很不愉快。
时间来到了梁叔电影《大裂》上映的前一周,发行总监把片子送到院线审查回来的一周后,突然接到了电话,说是这个版本和之前拿到龙标送往柏林竞赛的版本不一样导致了停审,诸多院线已经接到消息要撤档,预售通道已经关了一半,很多观众已经接到了退票的通知。
这个消息一来,我们所有人都炸了锅。
“怎么会这样?”
大家纷纷把目光转向了梁叔,只见梁叔面色严峻,默默走出了会议室。发行总监赶紧追出去,我跟着出来便听到他们的谈话。
“导演,那么暴力镜头如果不删的话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梁叔在一旁默默的点了根烟,没接他的话。
“您改了这么多次,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结果,您不想这几年的付出全都功亏一篑吧!”
梁叔依然没接话,默默的抽着烟。
这时跑过来一个发行部的小姑娘“李总监,媒体那边已经接到消息在向我们查证了,我……我该怎么说啊?”
李总监锁紧了眉头“你就说我们会尽全力。”
小姑娘走后,李总监依然在做梁叔的工作。看着梁叔也渐渐紧锁的眉头,我心里也跟着紧了。
梁叔这部电影拍摄过程很曲折,本身题材就涉及到,他当年拍摄也遇到了很多阻碍,我听说拍摄过程中剧本就被迫修改了5次,送往柏林之前为了拿到龙标片子修改了119次,把他原本的叙事结构全都打乱,所有信息都用隐喻的方式掩盖住之后才勉强拿到龙标同意送去柏林。但在柏林我们看到的版本已经让梁叔很不满意了。
我还记得他作为主创人上台时,拿起话筒的第一句话就是“这部电影经过了漫长的审查,能得到今天的成果很不容易”
为此,大家纷纷为他响起了掌声。紧接着,在龙标后面看到“梁平道”三个字时,很多国内外的影迷都热泪盈眶了。
梁叔为了电影自由坚守到现在,我们都明白龙标对他意味着什么,也明白,院线对他意味着什么。
一个不能在公众面前提起的创作者,一个被上面打为头号目标死盯着的电影人,他这二十几年来的坚守,该是何等的心酸。
同意删减就表示了妥协,不同意删减就面临着撤档。上上下下这几十个人多年来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他现在压力一定大到我无法想象。
我还记得他带我去看《枕头人》时,剧里说道讲故事者的唯一责任就是讲一个故事。梁叔当时惊喜又向往的模样让我心生敬畏。
这句台词还有后半句话——没有企图没有什么用意,我只是为了讲好一个故事。
所以大家为什么要害怕电影,为什么要害怕一个讲故事的人呢?
梁叔抽完一根烟,把烟头掐在垃圾桶里,跟李总监说“你让我想想。”
看了我一眼,他往另外一个通道走了,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