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雾起冥冥栈码头-上
啊,彼时还应称她作白弄疏。稀薄这样形容爱的新鲜词,十有八九都是她充作小丘比特时偷师的。金素素和周远山,多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一对名字啊。
白弄疏曾记得很多年前的时候,姆妈搓出一副大三元后曾信誓旦旦同她们划领子,
“哎哟,水火才不相容的喂,他们一个金一个山,金山都有了,我白喜乔就不相信了,这个还怕个大头鬼啊喂。”
但是他们都忽略了那把六十四番出冲的是季姆妈。忘了珍珠姨彼时也桃花落沁了心肺,甜言蜜语总归是盼着有来回。可叹戏文里良人美眷,用南洋的话讲她却是“衰仔美眷”。富兰那坐在珍珠姨下家却拢得滴水不漏,样样吃进,同她日后的下场倒是正相符合。
昨日种种,如云弥散。白弄疏也从未料到这层爱的稀薄会比日后给白喜乔求爷爷,告奶奶讨来的那一层糖土还望洋兴叹。
有道是:万事从头总有根。这一切还得从那雾起冥冥栈码头说起。
以下为白弄疏自述。
那是分崩离析的六年前,正值北边奉天“杨常而去”,晋老板从关外往天津跑货又没了声响儿。姆妈便攒了又攒家当跑到公共租界的圣三一去求上帝。来来回回无非是希望在她三十岁前能降颗定心丸。一生一世守着个把男人,她也许是指望不上了,在这儿弄个冤大头也比北边费劲,总之票子金子租子来哪一样能指望的都行。这么几句颠三倒四的埋怨许是上头哪个神都起了一耳朵腻味茧子。导致姆妈空落落地受了好大一场气,直骂圣三一的腔调同造它的英国佬一样,阴雨天气没有预报,好饭供上桌全当泔水汁。我想大概就是当时修女先生叽里咕噜来弄张抵抗签名,姆妈没有同她叽里咕噜去,噶一记就不灵了。后来她又去求了在四马路擦皮鞋的独眼小脚婆(据说一双阴阳眼穿八卦十二门)。独眼小脚婆其人事实上甚为重要,若真要往平日里寻个作比的人物,大约就是引林冲上山的土匪婆子版高俅吧。坦白的说,如果没有她真佛假道得那般闲话,后面的故事也许就不复存在了。可叹啊,痴男怨女看不破咽不下的结局都蛮刻薄。姆妈褪了支苏造莲纹银錾子,她才老神叨叨得卜了四句卦:
堂前王谢弄疏风,玉兰芝云下飞燕,絮絮无限斑驳泪,试把珍珠比东珠。
她左思右想独眼小脚婆亏损她前二十九年是自恃清高,如今病急乱投医也是自作自受。若按平日里姆妈的作风,她是决计不肯吃亏的。可现如今刚入上海,实属洋泾浜那一类,找找天没有门,兜底的地又不知在何方。她翘了翘保养地溜光水滑的一手长指甲,咿呀软语地唱了段湘妃怨也就没去拧了独眼小脚老太婆的招牌。不过,兜兜转转,天上的哪国神仙总是要收供奉的。于是姆妈又不知从哪里打听来南洋拜妈祖那一套,准备去栈码头依样画葫芦求一求。
综上所述可知她总觉得在南边比北边不痛快是有充分原因的。长了个嘴巴直朝前,脑子却喜欢朝东南西北正红中乱放炮。可见扬州瘦马那一套更要是倒买倒卖一串来解语的,开久了的解语花少了吐沫利钱也是很伤人的。按她们的话讲,要真是开了膀子干不过顶茶壶串话的,趁早叉标滚蛋。
就这样也不知是我夾着珍珠姨,还是珍珠姨挟着我。随着新华轮在香港的一声响,姆妈的冤孽长江后浪拍前浪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