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梦魇

  醉汉走到了巷子里,随意的歪在一旁,道:“兄弟,你已经跟了我一路了!”
  梵子琛心惊,他明明已是轻声慢步的在跟着了。
  被发现的尴尬让他不自然的抖了抖袖子,作揖道:“在下阿琛,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九全。”醉汉咂了下嘴,似在回味酒香:“我瞧你的模样可不像阜国人,打哪来?”
  梵子琛立在一旁,语气谦恭:“自川国而来,向练蛊师求药。”
  闻言,九全费力的站起来,人也不像刚刚那般糊涂。他讥讽道:“痴人说梦!”
  他话一毕,便有一位豆蔻少女挽着竹篮子,满脸笑意的冲他招手喊道:“阿叔,阿娘叫我来喊你。”
  九全闻言,脸上又是换上随意的笑,答道:“这就来了……”
  “先生!”梵子琛急忙抓着他的手腕,乞求道:“我弟弟一入夏便手脚冰凉,五感皆失。练蛊师中可有人能治?”
  九全挣开手,不耐烦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梵子琛再想拦他,已是浑身无力。他单膝跪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不断地冒着细汗。
  少女瞧见,连忙跑了过来,可未等她到时,梵子琛便已虚弱的瘫倒在地。
  “阿叔!”少女瞧着地上的俊朗男子,拉住了要走的九全,凶巴巴道:“你这人好坏,他都晕了!”
  “我……”九全被冤枉的解释不出话来,那这祖宗无可奈何。
  少女一点都不似看起来那么乖巧,反而蛮横的很。
  “蹲下!”她将醉汉手里的酒壶夺了过来,双手压在他的肩上:“把他背回去!”
  醉汉有些不乐意的用眼神反抗着,少女瞪着他,举起酒壶倾斜着。
  九全见状,立马担上梵子琛,屈服道:“姑奶奶,姑奶奶,我背!我背!”
  梵子琛陷入了很可怕的梦境里——
  梦里是昏暗的竹林,头上的皎月被黑云遮着,一切都在可怖的氛围里。
  梵子琛低头,身上穿着承恩寺的纳衣。
  “孩子……我的孩子……”女人低泣声从四面传来。
  他转身环顾,却是空无一人。
  再回头,身后便有一墓,上面写着梵子黎。
  身侧的女人烧着亮黄色的衣衫,梵子琛低头瞧她,是他的母妃。
  “母妃!”他震惊的蹲下身,想要搞清楚些。
  可女人听他低唤,抬头一瞧见是他,愤怒的抓起身边的石头砸了过来:“你这个昏君!昏君!”
  梵子琛不解,他身着纳衣,何来君王之称。
  他想让她冷静些,握紧她的手腕:“母妃,是我啊,我是子琛。”
  可眼前人却是惊恐的想要缩回手来:“你别打我,求你了!”
  “不会的,我怎么会……”梵子琛深皱着眉头,解释的苍白。
  他的母亲……怎么了!
  梵子琛待她安静些后,轻语道:“母妃,你可认得我是谁?”
  眼前女人抬头,泪眼婆娑的端详着他。随后突然像是见到了希望一般:“子琛,我的琛儿啊……”
  梵子琛的手被女人紧握着,他柔声哄道:“母妃刚刚可是瞧见什么人了?怎么这么惊慌?”
  言毕,他便感觉到了女人将他的手又收紧了些。
  她似是忆起什么般的惶恐,手指攀上了他的手腕处:“是王上,是他!他害死了你八弟,总有一天也会害死我的。你一定要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梵子琛看着眼前墓,心头涌上不详的预感:“母妃可知八弟怎么死的?”
  “他是自刎的!”她激动的有些狰狞:“被后宫逼的,他们都是恶人,都是!我要杀了他们,一个都不剩!”
  她说得癫狂,未等梵子琛做出反应,她便冲着一个方向跑去。
  梵子琛追着她,却突见初光乍破。
  他下意识的伸手遮了光,透过指缝间隙,他看见梵子黎正抱着川王刺进他胸口的剑,重重的向后倒去。
  他口吐鲜血,却是笑的诡异……
  他死了,连眼都未能合上。
  梵子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悲痛的冲他尸体奔去。
  可待他将他抱起时,眼前人竟成了沐灵。
  她冲他调皮的笑着,可梵子琛却是做不出表情来。他问:“你看见子黎了吗?他刚刚就在这……”
  “子黎?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不是已经离世很久了吗?”她看着他,似是有些疑惑他的反常。
  梵子琛听罢,头疼的厉害。他捂着脑袋,沉闷的哼着。沐灵只在一旁担忧的问他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梵子琛不断地反问着自己……
  ——
  “喂,阿叔,他不会出事吧?”少女在隔壁吃着饭,却总听见里间传来痛苦的呼喊声。
  九全一条腿支在长凳上,对此嗤之以鼻道:“能出什么事啊?做个梦能把自己弄死不成?要我说你们姑娘家就爱瞎操心。”
  少女不悦的踢了他的木凳,九全迅速的端着碗从长凳上跳下来。
  凳子受不住少女的一脚,已支离破碎的摔在地上。
  九全一脸得意的笑道:“嘿嘿,这次可让我跑了?”
  “下次你就死定了!”少女不甘示弱的怼他一句,随后便学上了他翘腿放在长凳上的姿势。
  “八弟!”梵子琛喊的声音太大,震的屋外人都起身要进去瞧瞧。
  里间的梵子琛已坐起了身子,他浑身布满了汗,几缕碎发搭在额前。
  九全冷眼瞧着他的狼狈,倒是少女看久了便红了脸,觉得眼前人如妖孽般魅惑。
  梵子琛早已瞥到了身边有人在看着他,他尝试着起身数次未果,只能坐在床上作揖道:“抱歉,叨扰了。”
  “没事没事!”少女急忙的挥着手,硬生生将九全那句“可不嘛”给压了回去。
  “你怎么了?”少女伏在梵子琛的床边,声音轻柔,惊得九全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他冷颤一下,忍不住吐槽道:“他中毒了,白痴!”
  “你知道他中毒还不来治?”少女回头瞪着吼道,跟刚刚判若两人。
  九全看着一脸呆滞的梵子琛,耸了耸肩道:“其实暂时死不掉,还能活几天的。”
  少女咬紧了后槽牙,一脸隐忍,字从她的嘴里一个一个蹦出来:“救还是不救?”
  “救救救!我救还不行吗?”他双手交叉捂着双肩,一脸的防备。
  真是无法想象,一个中年男人会怕一个小丫头片子。
  九全给她列了药方,让她吃完饭便去街市上抓药。
  少女不识字,直接将它揣在怀里便跑出了门。
  九全装着散架的木凳,感慨道:“女大不中留啊。”
  话是说给少女的阿娘听的,也自是落在梵子琛的耳朵里。
  他沉思着方才的梦,可一清醒便再记不得了。
  好似总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少女从集市上回来已是傍晚,九全立在竹屋前,看着远处跑着过来的少女。
  真的是思量不出日后她嫁人的模样呢……
  “喏,所有的药材。”少女一手支着膝盖,一手递了药包过来。
  夏季,连风都是热的。
  她脸色通红,额头上还有薄汗。
  不是说最讨厌身上黏糊糊的吗?果然啊,女人天上就是会骗人的。
  九全颠了颠手里的药包,玩笑道:“你这丫头怕不是看上这小伙子了吗?”
  少女被戳穿了心思,浑身僵硬的立在那儿。
  直到对上九全那双精明的眼睛,她才结巴反驳道:“才没有!”
  “好,没有!”九全笑了笑,没再多说。
  在少女还未回来之前,九全便已去同梵子琛深谈过。
  他想知他可有妻室,可梵子琛却张口闭口都是他弟弟的事情。
  九全见他这般模棱两可,弄得好似他家姑娘嫁不出去一般!
  他心里有些窝火,却还有要紧事要问。
  “你所中的可是剧毒,可你却撑到将近七日。”九全打量着眼前人,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你体内有药蛊痕迹,既你也是练蛊师,为何不自己练蛊救他?”
  “我不是练蛊师!”梵子琛沉闷回应着。
  他们对视着,谁也不甘示弱。
  “那你何来的药蛊?”九全还是不信他的。
  思及沐灵此梵子琛不自觉的眼神闪躲着:“我一位故人赠予我的。”
  “何人?”九全不死心,能练成药蛊的,多是族中长老。他们会认识川国人?打死他都不会信的。
  梵子琛不愿透露,他对九全亦有防备:“无可奉告。”
  “呦呵!”九全来了脾气,从刚装好的长凳上站起来,凳子应声倒下。
  真是不给面儿……
  九全叉着腰,用舌头舔了舔下唇,又顺势咬着压些怒火。
  “你早晚得告诉我!”他指着梵子琛,一脸的无可奈何。
  梵子琛只是一脸无辜瞧他,倒是弄得他里外不是人。
  九全无语的去了屋外,跟着少女的阿娘绣着扇上的花纹。
  梵子琛躺在床上,只能听见屋外女人咯咯的笑声,还有男人夸张的语气。
  这便是寻常百姓吧……
  他想起梵子黎来,若是此刻他也在,估计比九全还要会搞怪呢。
  他想象着梵子黎去上山砍柴的样子:如若树木硬了些,亦或是斧头钝了些,他应该会指着大树好好说教。
  不对,他应该是会去欺负老实的梵子琛,骗他帮他干活,自己躺在树荫下歇着才是。
  也不对,就算树再坚硬,斧头再锈钝,梵子黎也会不死心的非要砍下来的。
  到底他会怎样呢?梵子琛不自觉地咧开了嘴笑着。
  待我回去了,我一定要问问子黎,若是真让他去砍柴,他会怎么样?
  噩梦转瞬便忘,不该有的思量却刻在心上……
  梵子琛终究未能得到这答案,却日复一日的思量出了太多的可能!
  折磨着,不会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