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沐灵归
朝堂上催立太子之声愈发急促,后宫的嫔妃也是纷纷站了队。这番阵仗,好似明日王上就要一命呜呼踏入黄泉,他们便可转身对新帝俯首称臣一般的胡闹可笑。
王后自是不愿淌这滩浑水。只是每次晨起,各宫嫔妃们前来请安之时,说话皆是夹枪带棒的。末了还要她来定夺对错,几番下来倒是让她筋疲力竭,只能免了早上请安之礼,好求个安生。
自太子逝后,王后的身子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好不容易放下逝子之痛宽慰了些,现今欲立新太子之事又起,让她逃避的愁思又翻涌作祟起来,结果又病倒了。
古兮听闻便一直往宫中跑,贴身照料着王后,往日的小脾气也皆是收敛了起来。
她很害怕,怕王后同她哥哥一般,悄无声息的便没了。她常听闻宫中总有美人说没就没,往日总觉得母亲身为王后,自是与她们不同些。现今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捧着药罐子,着实让人心慌。
王上听闻她又受累倒下后,便着令后宫事宜皆交由灵姬打理,任何事情不得叨扰王后。
嫔妃们皆是心中不服,却也无法。毕竟贵妃二人分别是三皇子四皇子生母,后宫执掌事宜给了谁都似是立谁做太子的苗头。倒是无缘无故便宜了灵姬……
“怎么又是病倒了?”王上按下了要起身行礼的王后,语气里皆是近来的疲惫。
“不过是小病罢了。”王后轻咳了声答了话。
她伸手握着王上的手,想要给他些安慰。倒真是老了……她看着牵着的双手皮肤松弛着,满足的笑了声:“不曾想,臣妾真的同王上恩爱和睦走了一生,相伴到老倒也不是句空话。”
王上挥了手,命古兮带着婢子们先行下去。他想同她说说话,就像很多年前在王府一般。
他握紧了她的手,有些怅然:“待你好些了,我便带你去瞧瞧这大好河山……当年我说过登上王位过后便带你去的,结果这王位像是囚牢一般,让我没有半刻休息。”
王后闻言,笑的温婉:“你是王上,自应心怀天下,臣妾理解……王上近来一直为立太子之事烦忧,臣妾身子不适,亦不能分忧,着实羞愧。”
王上闻言,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该怎么说?他该说抱歉没有保住他们的孩子让他英年早逝?还是顺着她的话同她分析下一个太子该立哪位?亦或是宽慰她不要忆起丧子之事?不管怎般,都太过残忍……
屋子里沉默良久,久到古兮等不及的推门而入,送了熬好很久的汤药进来。
“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王上抱着她,喂她吃完药才离开。
王后无奈笑了,怕是真的烦忧了,又似小孩子一般只自称着“我”而非“朕”了。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怕又是要说是她这个王后的失职了。
许久未闻的称谓,倒让她做了好梦,沉沉睡去……
王上去寻了灵姬,他总会晃神觉得,灵姬便是年轻的王后。许是上苍恩赐,让他老来得了“悔过”机会。
“王上怎么得空来了我这?”你看,就连自称亦是同王后年轻之时一般。王上的不守规矩,也是从她那儿学的。
“朝堂之上烦忧,后宫妃嫔附和,让人头疼。”王上躺在她的腿上,灵姬无奈只能放下手里的叶子牌。她为他揉着太阳穴,让他放松些。
“还是太子之事?”她力道适中,着实舒服。
灵姬见他闭眼不答,出声试探:“王上上次不是已经寻得法子了吗?何故再这般烦恼?”
“就因这般,更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他坐起了身子,开口问道:“爱妃可是有了什么好法子?”
灵姬撑在木桌上,戏谑的笑道:“王上难不成要将拥立太子的大权放在我的手里?那可着实唬人呢。”
王上笑:“说来听听。”
灵姬附耳言毕,王上皱眉沉思,最后一语定音:“便如你所言。”
灵姬送走了王上,眸子里已是没了刚刚的妩媚,唯有杀机替代:“你瞧,我说的没错吧……”
十三皇子没接她的话,只是有些颓然地撤出了她的住所。
她慵懒的翻开刚刚放下的叶子牌,手里所剩的不过是最小的那张罢了……
王上近来总会去见十三皇子,后者却只是清冷木讷的回着他的问题。
久了,王上也懒得作秀。他夜间到访,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儿臣该知道什么?”他终于有了些波澜,脸色难堪:“知道自己是母亲同侍卫通奸所生的孩子?还是应该知道父王正在算计儿臣?”
王上闻言一怔,像是被人隔空打了巴掌一般。丑事、阴谋,一瞬间都暴露在这一对虚假的父子之间,倒是十足的嘲讽。
“灵姬同你说的?”王上还是那个愚蠢的王上……
十三皇子戚笑道:“父王不妨早些直说,这些天来我觉得格外恶心。”
王上感觉被戏耍,恼怒道:“你既然一切皆知,何故陪朕演这么久?”
“……”十三皇子沉默低头,最后颓然一笑:“放心吧,三日后便会如你所愿,不用你动手……”
王上听罢有些羞愧,突然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想他的身世,更觉得难堪,终究未发一言的挥袖而去。
三日之后,十三皇子薨。他的院子走了水,连着数十个小厮也葬身火海。烧焦的尸体上带着皇家的玉佩,他手里紧握着的,是四皇子常带的佩剑上的剑穗残余。
四皇子被送进大理寺审问,未等贵妃将军等人为他开罪,他已伏案自首。
一瞬间后宫哗然,朝堂动荡。这是灵姬他们早会料得的局面,王上的话也是灵姬教的。一言一语,皆是与往日那般犹豫模样不同。
他开了恩,将四皇子打为庶民,命顾亦初送他去了蛮荒之地。
三皇子得旨入住太子府,朝堂上重新洗牌,后宫亦是新一番局面……
顾亦初算得上是四皇子的恩师。年幼之时,四皇子便发觉,顾亦初虽是身为将军,却不似他的舅舅他们那般的凶悍霸道。
他爱跟着顾亦初学武,因而他的品行如何,没有人比顾亦初更了解。
他问:“究竟为何认罪?”
他笑道:“后宫太过诡谲,不适合我。”
他又言:“那蛮荒之地可不是你这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受得了的。”
他答:“你曾说过,男儿志在四方。现今我快有两方了,也不算是井底之蛙。”
言毕,顾亦初笑他幼稚,却也叹他果断。
四皇子次日醒来,手脚已没了束缚。周围士兵亦是无处可寻,他的身边有个包裹,里面留了不多的银两。
地上有树枝划痕,写着:“隐姓埋名,就此别过。”
顾亦初遣了士兵进宫,只说四皇子奔波受累,不幸薨了……
宫中老臣闻言自知不简单,固执的要见四皇子尸体。
知情人则是出来抗衡:“四皇子已被贬为庶民,有何资格上这大殿?况且现今天气逐渐炎热,运到进城也已辨认不出,说不好又要瘟疫四起。到时候难不成是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门镇压?”
堂上正在争辩,后宫有了婢子在宫门口求了通传。大监同王上密言:四皇子生母,没了……
几日过后,全国服丧。无人知晓,此番阵仗,究竟是出于疼爱,还是出自愧疚……
活人总是这般可笑,人在世时不愿解释不愿亲近不愿宽慰。待人没了倒是装出一副情真意切、扼腕痛惜、痛哭流涕的虚假模样。
真真假假,是善是恶,或许只有天道轮回之时才能看的清……
顾亦初在宫外听闻宫里消息,除了感慨乱世无奈,也是无法做解。
他压四皇子出宫之时,古兮曾来命他去寻德高望重的江湖医者,好去瞧瞧王后的病症。如此这般,倒也算是逃了朝堂纷争。
沐灵跟着盐商入了镇国,刚到了人多些的地方,便听闻近来朝中之事。平民百姓总是关注着朝堂动向,生怕一不留神,便是生灵涂炭的战火。
盐商们都很照顾她,可沐灵倒是愧疚得很,怕是因了她耽误盐商的路程。
她刚一入了镇国,便写了情欢结传与情欢。后者一知晓她回来,便立马知会了顾亦初去接她。近来宫里动荡,魂契阁众人也是懒散着看戏,愁的情欢头疼得很。
魂契阁中在朝为官也就顾亦初一人罢了,给公主做魂契的倒是有几个。剩下的要不正陪着自己的结契人度完余生,要不就是等着结契人轮回,在经营着茶庄丝绸等等。
一处阁子,人生百态,惹人唏嘘。
情欢想要逐步剥离同皇族的关系,王上自然已有察觉,但却是无法控制。他空有祟灵剑,却没有背水一战的胆子,着实窝囊昏庸。
沐灵见到顾亦初时,竟觉得恍如隔世。明明不过几个月罢了……
顾亦初对当日之事一直愧疚在心,现今见了沐灵这般狼狈样子,更是觉得刺痛。
“抱歉……”他蹲在她的面前,沉重开口。
“无妨……”沐灵浅笑着答了句,一点都不似往日那般淘气。
再见熟人,本该是让人欣喜的事情。可沐灵笑不出来,她瞧着他,脑海里想的皆是……真的回来了吗?所经历的一切,是否只是大梦一场……
顾亦初想要看看她的腿怎么回事,他刚一触碰,沐灵便本能的向后一缩。顾亦初抬头,入目的是恐惧。
“别碰我!”沐灵语气里带着哭腔,刺在顾亦初的心口上。
此刻的他才惊觉,原来她所承受的一切,不是一句抱歉便可一笔勾销的。
沐灵落泪,心中苦涩,原来这也不算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