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太子薨
她对川国本应无所留恋的,左右不过一个梵子琛罢了。可一思及日后某天,他也许也会路过她所经之地,竟有了一些说不明的牵挂。
梵子黎推着轮椅,低头瞧着她的落寞样子。他停下来,蹲在她的面前,难得那么正经说话:“沐灵,日后你若是想要回来,便将这只青骨蛇放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去接你的……就当是我欠你的人情好了。”
沐灵接过梵子黎递过的那节竹骨,随意的收进袖子里,冷漠地将眸子瞥向了远处。
梵子黎轻叹:“你是还在怪我吗?怪我让你离开他,独自回镇国?”
沐灵睫毛缓动,有些无奈。她扯着嘴角,想要做出戚笑的表情来。直至尝试未果才惊觉,原来痛及深处,真的会活不出人样来。
她低眸,眼底空洞:“我只是觉得无能为力罢了……我还以为活着能有多放肆呢,原来不过同众生无异。若我真是不死身……是不是得记他很久很久?”语毕,她眼眶湿润,竟想不出日后一个人的日子来。
梵子黎不忍,手掌覆上她的肩头:“他会去找你的,一定会的。”
那天微风拂过,可沐灵并不觉得轻松,沉闷的感觉是夏季将到的前兆。
“就送你到这了!”许久过后,梵子黎站直了身子。沐灵瞧着远处,第一次对远方有了惧怕和抵触。
盐商队伍在前面冲他们打了招呼,梵子黎远远的回了礼。轮椅被他交付给了一个高高壮壮的黝黑男人,他问:“可有什么话留给他?”
沐灵语气终于有些波澜:“你让他等着吧,不用他来找我,我一定会先回来找他的。”
梵子黎没说话,怎么到了这般时候,竟还是这般小孩子性子的说着任性的话。留下些会挂念他的话可不是更安慰些?
梵子黎无奈的摇了摇头,终究同她背道而驰。
一路上他不自觉地思量着沐灵的话,久了竟觉得好笑。当年他不也说过这么狂妄的话吗?
那时候他可比沐灵凶狠多了,他拽着太子的领口发着誓:“等着吧,我一定会为璇姐姐报仇,你最后一定是死在我的手里!”他得到的是放肆的嘲笑,除了太子,还有小厮的……
好笑吗?梵子黎勾了勾嘴唇,好像也该是时候完成这件事了。
夜间太子住处
戌时刚过,太子院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烛火皆在同一时刻熄灭。
一瞬间,婢子们的呼声一惊一乍,老阿嬷轻拍着年轻婢子让她们声音低些,可不能吓着主子。
太子的侍妾们更是高声喊着让婢子们快些进来服侍,前院的小厮们以为出了事,皆是赶了过来。结果被受惊的侍妾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了出去。
婢子们缓了神,去找了火折子想要重新点上火。谁知那些蜡烛都是断了芯的,根本燃不起来。
没了法子只能去前院找小厮们,让他们去仓库摸黑拿些新的来。
整个太子府的人皆是呆在院子里等着,侍妾们坐在凉亭下,几个贴身婢子们为她们挥着蒲扇。那些个没什么事的老阿嬷们,也都是站在一侧打着哈气。
侍妾们叽叽喳喳的抱怨着:“怎么好好的,整个院子都没了光了?我这才刚褪了衣衫,这一遭着实唬人。”
“姐姐快别说了。灭灯之时,我那个蠢婢子还在给我染蔻丹呢,现在都不知糊成何样了。蠢笨的下人每一个好使的……”
闲聊几句过后,小厮便已急急的跑来分了蜡烛。手快的婢子率先点起了火折子,几根下来,院子里又似上了光一般。
唯有光亮,才能衬得黑暗。
他们没有防备的抬头,入目便是太子房中的黑影……
直直站立起来的人影印在门框上,在光的迷幻里,显得格外滑稽而又高大。
尖叫声刺耳,众人皆是慌了。胆子小些的,已是被吓晕过去,胆子大些的,还想上前探探究竟。
注定这是个不眠夜了……
夜间有人匆忙的去报了案,有人慌张的进宫去寻见川王,有人收拾玉帛各奔东西……
川王后次日起身才听闻消息,听罢便是一病不起。川王心疼她,声称定要为他们的孩儿报仇。
案子通查到了最后,只知那劣质的蜡烛出自赵家,而对凶手的作案手法皆是一概不知。
川王换了一波又一波的断案者,结果皆是无迹可寻。官员唉声载道,有机灵的偷偷问了大监,大监暗示着:前些日子有个妖女,怕不是个祸国殃民的主。
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也就都成了沐灵的错处。川王气的糊涂听信此言,传了梵子琛进宫问他沐灵下落。
梵子琛悲极反笑:“不是皆说她是妖女吗?自是见不得人作恶,来收人了罢了……”他语气太过恶劣,一点都不似以往清冷的样子,倒有些梵子黎的痞气肆意。
川王见状,气不打一出来:“你这混账样子,怕是受了那妖孽的蛊惑了。”
梵子琛闻言,站直着起了身子。语气诡异阴森:“她可是妖孽啊,父皇寻她,当真不怕被她收了去?”
川王听他此言,又思及至今没有推出杀人的手法,倒真有些心悸。
梵子琛点到为止,未得准许,便出门而去。
梵子黎已在宫门等他,梵子琛瞧向他,眸子清冷,同殿上那似是有些癫狂的模样没有半点相像。
梵子琛骑上了沐灵留下的马,同梵子黎并肩齐驱。
“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杀的他?”梵子黎声音带笑,有几分得意。
“儿时的事……我记得。”梵子琛深叹了口气,带些无法言说的悲怆:“你当时是不是就想杀他了?”
“是。”他回答的果断。
梵子琛突觉,人命在他看来,是否只是蝼蚁?
他看着梵子黎,眼底冰冷:“若我这次不帮你呢?你要为他陪葬吗?”
“……沐灵说,你会帮我的。我相信她,她相信你。”梵子黎难得的温顺,没有戾气。
忆……
那日梵子黎同沐灵密谈,他让她离开,可她不愿。
为此,他们二人吵得很凶。
后来,梵子黎很无奈的对她说,他会保护好梵子琛,就像她一样。
沐灵闻言再没有答话,他们二人沉默了很久。沐灵受不了自己的无能,梵子黎受不了自己的诡谲。
可沐灵清楚的知道,她留下来,不过是累赘一件。
那天梵子黎问了沐灵很奇怪的问题……
他问,若是他杀了人,梵子琛可会帮他?
她答,自然。
他轻笑了声,说……他想去杀一个人,唯有她能帮他洗脱一切。那人现在不除,日后也定是梵子琛的祸患。
他给了沐灵很长的犹豫时间。
直至去和盐商汇合前,沐灵才只是问了句:“你可是滥杀无辜?”
“自然不是!”梵子黎答的干脆,眸底似是忍了很久的恨意。
她信他。
再忆……
关于年幼,梵子黎的脑海里多是些不悦的事情。被宫中皇子嘲弄,被小厮欺负,被川王冷落……
或许他最恨的人便是太子。
他冬日骗他上假山,同他说上面有他为他准备的他未尝过的果子。
结果他从假山上摔了下来,磕的膝盖后背的衣衫浸满了血。太子唤出藏好的皇子太监一同嘲笑他。
后来太子说要赔罪,同他约定下次宫中宴会他定带他去见川王。
结果那日附庸小国送来的美人同他撞了满怀,川王恨铁不成钢的让他跪在大殿之外。他听里面的歌舞升平,再到众人离场,直至次日晨光乍破,他才被大监撵了回去。
太多了,小时候太愚钝了。总觉得别人说什么便是有了盼头,可长大后才惊觉,只有到手的才是甜头,否则便只有尝不尽的苦头……
他总以为自己够聪明了,逃过了很多次太子狩猎的陷阱。他变得机灵了,他周围的人便要遭殃。璇儿便是一个,那日他的宫中之人皆是。
那个宫殿是个坟墓,葬了所有人,也葬了那个懦弱的梵子黎……
他十四那年,终究是盼回了梵子琛。他自幼离宫,没有住所。便只能跟梵子黎住在一处。
梵子黎生活艰苦,蜡烛也是算着时间用的。哑阿嬷在世时还教过他,怎么捻灯芯,若说持家,他倒是能手……
灯芯剪了一段又一段,哪里到哪里能用多久,没人比他清楚。
他曾同梵子琛说笑过:“若是日后我杀了人,六哥可会帮我?”
“阿弥托福,施主……”那时的梵子琛还是一副寺庙里不染凡尘地模样。
“六哥只说愿与不愿?”梵子黎不喜这些荒唐话,求神拜佛是求不得生路的,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梵子琛纠结很久,似是道义与责任的相互纠缠撕扯:“……我愿!”还好,他未自称小僧。不然倒真是有些强人所难之意。
你可知?
人命在我眼里,从不是蝼蚁。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活着罢了……
活着于我而言,太难了!
忆终……
几月过后,一切尘埃落定。卖蜡烛的赵家成了冤大头,被满门抄斩。
斩首示众那日,梵子黎站在城楼上向下瞧着。他笑:想着我去你们的地盘上种地干活,可要想想是否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不知何时,为了活着,他亦可以让罪不至死的人,提前去生死判官那领了一生功过。
梵子黎笑,若是我现在下去,怕是十八层地狱亦是走得的。可得好好活着呢!
梵子琛那几日却去了承恩寺,他觉得无措,上场杀敌是为天下大任?那冤枉好人又怎入清门?
他跪在殿外,跪了三日。
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亦或是他想通了什么。他总是这样,无缘无故的虔诚伏在佛祖脚下。沉步至,轻声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