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途多舛

  密密麻麻的鳄群宛若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将那可望而不可却的彼岸的曙光湮灭在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之中。
  皇甫若云望着眼前规模庞大的鳄鱼群,内心却依旧静如凝水。他的心间或多或少有一丝算盘落空的意外,但也仅此而已。
  这位年轻的将军心中并无一丝惧意,他毕竟也是纵横大陆的名帅,历经过的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战役,没有一千,也有上百。
  在他一生的兵戎生涯中,这还算不上最危险的处境。
  “想我戎马一生,历战无数,就凭这区区蛮兽,也妄图阻我?”
  皇甫若云抱紧了怀中的皇甫彤云,瞳孔中骤然绽放出一抹桀骜与战意。
  他也不犹豫,稍稍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在心中大概拟构出一条突围路线,便往西北方一处鳄群包围圈的缺口迅速游去。
  可他还是低估了锥甲鳄在水下的机动性,或者说,忽视了己身的客观因素。
  在他动身的那一刹那,数只蓄势已久的鳄鱼也一并进发,被世人深深畏惧冠以海底死神之名的锥甲鳄不是浪得虚名的,它们的突进速度远远比这位水性极好的将军快。
  再者,皇甫若云已经在水下游行了许久,不仅体力有所损耗,而且现在还要负担住皇甫彤云的体重。
  如此一来,那数只锥甲鳄在眨眼之间就突进到皇甫若云前方,又形成了一道新的包围圈,并借助水势,径直朝他冲击而来。
  皇甫若云瞳孔一缩,在心中暗道不好,见后者来势汹汹,便护住皇甫彤云,急忙侧身。
  如同炮弹般飞射而来的锥甲鳄恰恰与皇甫若云擦身而过。
  死里逃生的皇甫若云还未及整顿,身后又一阵激流涌动,数只锥甲鳄再次从后方向皇甫若云发动了袭击。
  这一波,皇甫若云知道是避无可避了,索性一咬牙,左臂攥紧皇甫彤云的身躯,右手迅速抽出别在腰际的短刃,反身与那奔袭而来的锥甲鳄针尖麦芒地硬碰硬。
  兴许是在水中使不上力的缘故,锋利无匹的炼金短刃削砍在锥甲鳄墨色的鳞甲上,根本无法撼其分毫。皇甫若云反而因强大的反作用力被推往水下。
  而锥甲鳄仍然去势不减,睁大幽蓝色的竖瞳,张开血盆大口,就往皇甫若云狠狠咬去。
  皇甫若云见状,急忙拉住短刃抵住锥甲鳄锐利的齿牙。
  但锥甲鳄的惊人咬合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其硬是直接将那柄上好的刺剑咬得支离破碎。短刃崩裂的碎片划破了皇甫若云轻薄的汗衫,一缕殷红的鲜血顿时绽了出来。
  鲜血的腥味显然刺激到了区域内的其他鳄鱼,再也等不及同伴先将猎物击溃,一窝蜂地从四方急袭而来。
  铺天盖地,仿佛无穷无尽的鳄影将皇甫若云彻底逼入了绝境。
  这场困兽之战终于要以将军的殒亡而收宫了。
  “原来…这就是我的结局吗?”
  “真是不甘心啊,明明还没有看到我赤焰铁骑踏破迅风的宏景…”
  皇甫若云无可奈何地一笑,抱紧了怀中的皇甫若云,绝望地阖上了眼眸。
  “抱歉了,父皇,请恕儿臣先行一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那面露凶光的锥甲鳄的动作,似乎也不再迅猛,它齿间裹挟的点点红缨也被凝固封冻,流水涌动的波纹轨迹也变得清晰可辨。
  就像是现世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一切突然变得是那么迟缓。
  传说,人只有在将死之时才能明悟自己最珍视、最眷念的事物,而这些事物,又常常令人始料未及,不是他们终其一生苦苦追寻的权力,财富,荣耀,而是那些他们生前从未在意,从未发觉的平凡事物。
  那些零落在内心深处的回忆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早已淡忘,如今却宛若走马灯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在他们一生的最后一刻中盘旋重复着。
  也只有在这一刻,人才能在繁芜的尘缘世俗中分辨出什么最重要,什么最不想失去。
  死神,是残忍的。他总是在一个人健在的时候纵容他的放肆,使他狂热于世俗,使他漠视本该用一生守护来珍贵财富。
  却偏偏要在他大限将至的时候,一遍又一遍清晰地提醒着他已再不复返的那些人与事。
  所以大多数人,总是带着遗憾与悔恨而死。
  皇甫若云也在模糊的视界里瞥见了那若琉璃般剔透的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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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煦风从遥远的东方吹来,飘摇在水天一色的汐帝湾上,化作泠泠细雨和着碧透的柔波荡漾在日暮昏黄的海岸线上。
  金黄的沙滩上,一个目光炯炯的男孩牵着妹妹与弟弟的手,如一杆标枪傲然挺立在他一头墨发的父亲身旁,凝望着苍穹之上坠落的残阳。
  “云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父亲微笑问道。
  “提缨枪,绾龙骑,诛狄戎,复旧关!”男孩坚定地说道。
  “好!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就当建不世功业!”父亲闻言,豪爽一笑。
  一旁的母亲也慈祥地注视着父子俩。
  皇甫若云站在岸边,远远地望着这仍历历在目的画面,情至深处,泪染双颊,无语凝噎。
  “云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父亲当年的话语仍回响在皇甫若云耳边。
  “我只想守护住你们,任凡世陨灭,天轨终结,亦无所反顾…”皇甫若云轻声念道。
  “哈哈哈哈,云儿。”父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皇甫若云面前,隐约张开宽厚的手掌,将一张泛黄的牛皮纸递给了他。
  皇甫若云猛然一惊,这正是那张一直被他视作是恶作剧的“藏宝图”。
  “去吧。”父亲仍然豪爽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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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霎时间,所有的画面戛然而止,冰冷地海水刺激着皇甫若云每一寸肌肤。
  他死死盯着那只已近在眼前的锥甲鳄,瞳孔之间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狂怒之色。
  皇甫若云猛然伸出右手,仅用肉掌接住了锥甲鳄锋利的齿牙,如锥针一般的利齿瞬间洞穿了皇甫若云的手掌,但他面不改色。
  皇甫若云果决地攥住那柄被锥甲鳄咬碎的短刃的碎片,拼尽全力将它刺入了鳄鱼的双眼,这一击,效果拔群。
  受痛的盲眼鳄鱼愤怒而张皇失措地往水下逃去。
  发了疯的锥甲鳄的速度霎时开到了满格,瞬间就突破了鳄群包围。
  皇甫若云死死拉住它的后背,抱着皇甫彤云,随着它一并往水域深处下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