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知其不可而为之 2

  闹了一阵,总算消停下来了。
  于善扶着林队出去吐了几回。苏颂稍稍一动,王钊就哼哼唧唧,搞得苏颂不敢动了。
  无聊至极的苏颂盯着于善突然就好奇了。如果是18岁的自己,身处在今晚这酒气缭绕里,会有什么反应呢?
  很明显,肯定不会如于善这般的。甚至,18岁的苏颂会感到很厌恶。
  那年的她,没有机会去真正接触这些处于底层打工者的生活。就算有机会撞见了,她也是无法理解得了的,甚至会以一种高姿态去指责。
  她只会想,做着那样苦逼的工作,竟然还不晓得要在工作之余学点什么本领,来好好努力着改变自己的命运?竟然还好意思在这里寻欢作乐,酒肉人生???
  怪不得!活该过那样的生活。
  这就是18岁的苏颂才会有的真实想法。
  可现在呢!
  22岁的苏颂,不会那样很稚嫩地只看得见表面。她知道,在所谓的“寻欢作乐,酒肉人生”之下,他们的内心也有着爱与热。
  那些可能很暗淡的“爱与热”,其实跟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优秀的年轻人一样,有着同样的耀眼和灼目。
  年少时的“爱与热”,来自于个人的梦想——要去成为怎样的人。
  而壮年以后的“爱与热”,来自于自己的所爱之人——想着怎样更好地去守护他们。
  就像刚刚于善和林队想要继续喝酒的时候,好几个已经是当爸爸的人,就抢掉他们的酒瓶。苏颂知道,他们看待于善和林队的眼光里,有部分是来自于想到自己的家里也有个这样的孩子。
  他们背后都有个家,在供养着他们的“爱与热”。
  ——
  苏颂忍不住淡淡地笑自己,能看到这些,就是成长的一部分吧!
  成长是什么?
  对于以前的苏颂来说,就是要拼尽全力且高度有效地去争取所有被定好的任务——学习,考试,升学。
  可对于这个年纪的苏颂来说,成长的定义早就改变了,甚至是转向相反方向去改变的。
  她开始懂得要放慢脚步,去看见以前所无法看见的东西。
  不管是外人的,自己的,还是这个世界的。
  或者往小的说,透过一切去正视自己内心的害怕和渴望,然后学着去化解和追寻。
  曾经苏颂也想过,会发生那件事就是“命”注定的。所以她只能去接受。
  她害怕“命”,所以她接受的方式就是逃避。
  两年前,来这座小城的自己,就是在逃避——逃避那个大城市,逃避那件事,更是在逃避自己。
  可是现在,她觉得曾经的“逃避”好像变化了,变成了“不可而为之”。
  她原本是逃避来到这个小城镇的,可是她遇见了于善,然后不知不觉中仿效了于善面对生活的态度,开始做了很多以前觉得会违背教养里的事——都是很有于善风格的事。
  还有王钊,他也在以身试法地告诉苏颂,勇敢地去哭哭笑笑吧!
  把鼻涕抹在衣服上,是没关系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苏颂不知不觉中又盯着身旁那个少年看了好久好久,最后她还是伸出手了。
  搓了搓王钊的脸颊。
  嗯果然是男孩子呀!不像于善的脸颊,是软乎乎的。
  在苏颂想收回手的时候,王钊突然伸手把苏颂的食指握紧不放了。
  “干嘛!”还是他一贯的赖皮口气。
  苏颂看他依旧闭着眼,半信半疑地问:“你醒啦?”
  没有回答,苏颂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说:“就想看你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王钊像着小猫一样,扭着头蹭了蹭,声音低低地说:“我一半真一半假地睡着。”
  苏颂的心,就这样被少年这句坦白的话砸得柔软柔软的。
  “臭小子。”
  骂得太温柔了,听得王钊痴痴笑了。
  刚刚装睡,听着那些大哥大叔们说家里那个嫂子和那些温暖事的时候,王钊就想,这样类似“肩膀”的东西,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你嫂子在家里给我做好饭了,我说不回去吃了。她说,那留着做宵夜。”
  肩膀和饭一样,都可以慰藉那颗受委屈的心。
  王钊说:“苏颂,你的肩膀比我想象的要宽大很多,很温暖。”
  这句话在他装睡的时候,被堵在口中犹豫了很久很久。
  考量又考量的话,竟然在这个瞬间,就不需要任何前奏了,就这样说出口了。
  大胆又直白。
  少年惶恐也无助,幸运的是可以有个肩膀去盛放一切。
  苏颂看着他,想到了那晚在顶楼,她倚在王钊的肩膀上,当时的她也是这样想的。
  少年的肩膀,是稚嫩的,但也是很有力量的。
  苏颂抿着嘴轻轻地笑,王钊勾着嘴角赖皮地笑。
  周围嘈杂,地上有垃圾,桌上有骨头,只有他们这里是安安静静的。
  这样的时刻,美好得就应该一生只能经历一次。
  ——
  他们从大排档走出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这座南方小城,就算已经是秋天的夜晚,也还是恰到好处的清凉。
  晚风温柔地吹在他们身上,一切都惬意美好。
  他们是正在归家的人。
  一开始,苏颂还总是听见身后的于善继续喋喋不休的声音,可走过几个路口后,声音就没有了。
  苏颂转身去看,不见了。
  身旁的王钊看出了苏颂的担心,解释说:“别担心!林队会护好八爪鱼的。”
  苏颂迟疑着点头,这会才发现,这条街真安静,路上的行人也只有他们俩。
  “我们回家咯。”王钊说。
  我们。家。
  我们回家咯。
  苏颂在心里一遍遍过着这些话。
  苏颂突然心底有种感觉,感觉自己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然后有个大自己一点的大哥哥对她说:“我们回家咯!”
  无畏,勇敢,明目张胆。
  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残留的酒意,还是王钊?
  王钊在苏颂身边,手指一刻也没有安分过,一直点碰着苏颂的手背,轻轻地,像只想尝试着飞翔的雏鸟。
  “王钊。”苏颂喊他。
  “嗯。”王钊应着。
  苏颂侧过脸朝他傻笑,“我今天也很开心。”
  “为什么啊?”王钊又耍起小男孩的赖皮问。
  苏颂说:“不为什么啊。”
  开心不需要理由,就像喜欢你也说不出理由一样。
  “我也很开心!因为你。”
  少年的王钊,在面对着苏颂的时候,总是有着小男孩的赖皮。
  晚风吹在身上,温柔得不像话。
  他的话也同样轻轻地吹在耳旁,也同样温柔得不像话。
  月色清盈,夜深人静。
  她和他的身影没入夜色,身影模糊,前路悠长。
  她和他,会一起走过长长的余生吗?
  没有人知道。
  但她和他,一定会有很绵长很温暖的回忆,关于两个相依相惜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