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引蛇出洞
出门在外不方便带内侍伺候，故而小贵子没跟来苏州，这些时日宇文晔起居从简亲力亲为。眼下右臂受伤不能自行更衣，驿站倒有丫鬟想服侍，可惜被他撵了出去。
白沐莞见状只得接过丫鬟手中的干净衣袍，亲自进去。
染血的鹅黄纱羽锦袍徐徐褪去，帮他换上衣摆绣着辛夷花的云纹素袍。她不算娴熟地摆弄他的衣饰，宇文晔低头凝视她，冷不丁目光交汇。
他的眼深如潭水，静而无波。
她的眸雾如轻烟，亮而有神。
从彼此眼中读出浓烈的情愫，温情荡漾。
一番折腾整理好仪容，俩人携手走出内室前往花厅。宇文晔的面色比身上衣料更白几分，右臂不自然垂下，眉宇间凝着森森寒意，恍若变了一个人。
几乎同时，凌峰尘匆匆来回禀：“殿下，躲在酒楼放冷箭的刺客抓到了，一共四人分别躲在东西南北角。行刺时用的不是普通弓箭而是强弩！通过他们胸前的刺青可以验明身份，全来自于天合派。”
闻言宇文晔怒形于色，拍案斥道：“好一个天合派，敢杀朝廷命官，还敢行刺本太子！审，审不出因果，你这个陪臣就留在苏州郡陪天合派好了。”
被无辜迁怒的凌峰尘耸了耸肩，暗暗摇头。他也愤怒，奈何受伤的太子比他更加恼火，他只能默默忍下闲气。
白沐莞见此，急忙站出来打圆场：“凌统领忙前忙后很是辛苦！殿下也是气急了随口说两句，你别往心里去。”
凌峰尘抬眼看她，心中五味杂陈。他懂得，她如今满心只剩宇文晔一人，所言所行无不是为他考量。她知凌峰尘不宜得罪，应该好好笼络有助于将来。
“小白将军言重，殿下训责，凌某自当领受。”说罢作揖告退。
凌峰尘刚走不久，张安江便得了消息赶来。武将耿直不喜隐藏情绪，见他火急火燎跑来，急得满头大汗。
张安江不忍细看宇文晔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俊容，也顾不得白沐莞在场，单膝跪地张口便是：“下官恭请殿下回京。”
已收起怒意的宇文晔淡淡一笑：“你来还是为了说这个？”
张安江略微迟疑，双手奉上一本郡衙宗卷，如实说：“殿下，这是关于天合派的卷宗，凌统领说您需要过目。”
白沐莞接过卷宗递到宇文晔跟前，就着她的手，他快速翻阅，粗略浏览后问：“虎牙是谁？”
“天合派现世于五年前，势力庞大，行事嚣张，先前出没青铜县斩杀了意图剿灭他们的胡县令。此派的大当家叫虎牙，原是个绿林大盗，手上人命数十条却一直没能被官府缉拿归案。此人武功奇高，实不相瞒，下官后背有一刀疤是交手时被他砍伤的。”提起棘手的天合派，年近五旬的张安江虎目圆瞪，咬牙切齿。
宇文晔皱了皱眉：“他们的贼窝老巢在哪儿？”
“这正是棘手之处！”张安江长叹一声，“江湖帮派如同无根浮萍，来去自如，神出鬼没。可恨这几年江湖帮派盛行，苏浙一带以天合派为首声势渐隆，他们互为依仗盘根错节，又常以所谓的‘替天行道’诓骗百姓藐视官府！每当他们行凶作恶之际，官府总是慢一步，下官等深感力不从心。”
宇文晔冷冷挑唇，不掩饰嘲讽意味：“此言我信，你们若有能耐何至于一连这么多官吏丢了性命？做人不正为官不廉，使得江湖帮派和官府结下深仇大恨，偏又没本事服众立威，不死才怪！”
张安江虽是武夫也不傻，听得出宇文晔讽刺不满的口吻，却不敢回嘴，毕竟郡衙文吏素日行事作风确有差池。
左思右想，他扯起一件看似无关的事：“下官多嘴提醒殿下，当街行刺您的刺客用的可是强弩。强弩不同于寻常弓箭简单，任何人需要时就造一副。”
强弩的射程和速度远胜普通弓箭，除却郡衙官府兵器库内存放几副外，市面上压根买不到。换而言之，强弩算是民间严令禁止使用的兵器，违者可要入狱坐牢。话说回来江湖帮派再凶狠厉害，若无官场中人相助，他们怎会有强弩这种兵器？
这一点宇文晔早已想到，不禁问道：“你们郡衙兵器库少了强弩？”
张安江如实回答：“下官来之前特意去看过，不曾少。”
郡衙兵器没有被盗窃，说明刺客用的强弩另有来头。宇文晔隐约心里有谱，遂开口逐人：“罢了，此事我心中有数，你先回郡衙料理庶务。”
张安江略略踌躇，终是直言道：“殿下，下官一介武夫，往日伴于郡守大人身边学了些本事，总归不擅长处理政务。逢多事之秋胥吏又空缺，不如举荐一些勤勉能干、才德兼备的举人士绅，让他们暂且帮着料理衙内琐事。”
这个主意先河首开，倒也未尝不可。俗话说高手在民间，若有当差仔细、能者多劳的人，不妨提携一二。颇合前两天白沐莞提起事关吏治的改革。任人唯贤，不拘小节。
打定主意，宇文晔叮嘱：“择人时务必精心，切不可鱼目混珠，给小人可乘之机。”
张安江郑重答应了。
沉默半晌的少女轻启朱唇，眼波潋滟，神秘地浅笑说：“张校尉方才说江湖帮派来去无踪，居无定所。殿下，我有个主意能揪出天合派的踪迹，或许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说什么？”张安江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失了礼节。他不是瞧不出她和太子的亲密，顶多十五六岁的少女，能有什么法子？
这是戴郡守和郡衙十几个官吏没办法解决的难题，否则早些将贼寇绳之以法，哪会死这么多人？
宇文晔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却见她言语从容：“如今机会送上门端看我们如何把握了。殿下不必再让凌统领麻烦，严刑审问对于这些自诩侠义不屈的江湖人没用。”
“不如给他们越狱的机会，待他们逃出大牢，自是要赶去找人会面。咱们只需遣人小心跟踪，不愁找不到贼窝寻不到虎牙。为保万全我先独自跟着这四人，沿途留下记号，张校尉带领大队人马随后赶来将其捉拿剿灭。”
确实是一个上佳的计策！
看似放虎归山，实则引蛇出洞。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天合派肯定猝不及防，一举围剿不在话下。
“殿下，小白将军所言值得一试！”张安江听得有些亢奋，顾不得轻视她年少，立刻附和赞成。
宇文晔合眸揉着眉心，斟酌须臾，倏忽间睁开眼道：“也罢，我相信莞莞。许你们放手一试，但假如不小心真的放虎归山……”
“有我在，不可能放虎归山！”白沐莞打断他的忧虑，笑得璀璨，眉眼自信蓬勃，“殿下只管静候佳音。事不宜迟，今日定下计策，待会儿我们与凌统领商讨周全些，明早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从激动中逐渐回过神的张安江突然多起担忧来：“等等，万一天合派已经弃卒，将军此计岂非要落空？”
少女笃定地摇头：“不会，明天最起码不会一无所获。”
她势必亲自围剿天合派，抓到那个传说中的大当家虎牙，然后亲审他们为何谋害宇文晔？指使天合派明目张胆行刺的幕后者是谁？
“既然你这般有信心，那么明日拭目以待。”乍听是满满的期许信任，实则他一颗心突突直跳，指节习惯性叩击桌面，陷入静默沉思。
她想要顺藤摸瓜，这条计策不是不好，只是十恶不赦却逍遥法外数载的天合派真会如此轻易被算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