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春熙楼 中

  宇文晔一双冷眸在司马宁和跪着发抖的小丫鬟身上来回游移,饱含怒气的眸光极为冷淡,让人不寒而栗。
  “太子哥哥,我……”司马宁低垂着小脑袋,贝齿紧咬住嫣红的下唇。她方才的言外之意表达清晰,今日烫了白沐莞不要紧,来日别冲撞贵客就行,显而易见不把白沐莞放在眼里。
  见她一脸惶恐之色,白沐莞冷然笑道:“平宁郡主失手没端稳茶盏害我湿了衣裙,倘若郡主诚心向我道句歉,沐莞自不会计较。可是郡主非但不道歉,还将责任推给一个丫鬟,您该不会以为我眼瞎吧?”
  司马宁闻言气白了小脸,扬手指着眼前绯衣明媚的少女,恨得银牙直咬,情急之下她不顾形象怒斥道:“你胡说八道诽谤本郡主!这盏茶水洒在你身上分明是丫鬟不当心,你竟敢赖在我头上!”
  她本来就是故意为之,怎么可能向白沐莞道歉!她就是要让她难堪出丑,她就是见不得她那张天生明艳的脸孔,更容不得太子对她青睐有加。只是司马宁不曾想对方居然会当面戳穿自己的把戏,一个从漠北回来的野丫头在京城毫无根基,竟然有那么大胆量得罪自己这个堂堂二品郡主。
  相比之下白沐莞面色十分平静地望着宇文晔,她知道他会为她做主。这种有他在场的情况,她可以适当依赖他几分。
  宇文晔懒得再瞧司马宁那张傲慢又委屈的俏脸,尤其不屑于她眸子里隐隐闪烁的泪光。他自小在皇宫长大,早已看透女人最简单又最犀利的武器便是眼泪。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子梨花带雨,纵使是帝王也少不得对她留情三分。
  此刻他把目光停留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忽而问道:“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春月……拜见太子殿下。”那小丫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哪敢轻易抬头,反倒重重磕了几下头,纤瘦的肩膀随之颤抖。
  宇文晔初次见到这么拘谨胆小的婢女,不禁皱了皱眉:“你不必害怕,抬起头回话。”
  “是。”春月畏畏缩缩半天才慢慢抬起脸,声音颤了又颤。
  “你来春熙楼多久了?”宇文晔定睛细瞧眼前瘦弱苍白的小丫鬟,语气不觉缓和些。
  “奴婢……奴婢被尤掌柜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有三个月了。”回话时春月死命忍住随时可能夺眶而出的眼泪,她知道在储君殿下面前失仪可是大罪,只怕回头会被打得更惨。
  白沐莞同宇文晔对视一眼,接着她走上前亲自搀住春月的胳膊扶她起来,不料春月猛然缩回手,倒吸一口凉气表情痛苦万分。
  白沐莞何其聪明,见状连忙一把拽住春月的手腕,用力撸起她的衣袖,刹那间一道道发青发紫的血痕暴露在众人眼前。新伤旧伤叠加在一块化脓结痂又被打破皮,已经不能用伤痕累累来形容,而是惨目忍睹。快速拉过她另一只手查看,同样小臂上血肉模糊,伤口处甚至有点黏住衣裳难以分离。纵然是白沐莞也惊得目光一滞,不敢置信有人如此心狠手辣将一个豆蔻年华的丫鬟虐待成这副模样。
  “尤掌柜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这丫鬟身上的伤?我朝向来以仁治国,以理安邦,无故虐待婢女可是罪责。”宇文晔眸光暗沉,视线转向一直低头哈腰的尤百川,似怒非怒的样子愈发令人后背发凉。
  尤百川硬着头皮定了定心神,而后不假思索跪下道:“污了太子殿下的眼,还请殿下恕罪!这个丫鬟毛手毛脚又常常犯上不敬,小的为了调教她,自然少不得动粗。”
  坐在原地纹丝不动看戏已久的宇文元宣终究忍不住冷笑着张口:“尤掌柜可不是一般的动粗,本是个身娇肉嫩的小姑娘,竟被打得皮开肉绽,亏你也真是狠得下心!”
  司马宁不以为意,忙不迭接话辩驳道:“丫鬟犯错理应受罚,不然花银子买她们回来作甚?”
  “郡主此言在理,倘若丫鬟真的犯下大错,打死也在所不惜。但若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凡事只往丫鬟身上推脱,再或者毫无怜悯之心一味责打拿丫鬟出气。”说罢,白沐莞又扭头对春月温和地笑了笑,“今儿当着太子殿下和旭王的面,你只管放心大胆说,这身伤口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春月被白沐莞脸上的笑容渐渐抚平心头的不安恐惧,尽管她胆怯极了,却清楚眼下或许是唯一能改变从前灰暗生活的机会。
  沉默思索的片刻功夫,春月一张清秀白皙的小脸泪痕满面,终于带着哭腔说:“尤掌柜将奴婢买回春熙楼没几日就想占奴婢的身子,奴婢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只想老实干活不愿受辱……他见奴婢拒绝倒也没有强求,从那以后他便想方设法折磨奴婢,动辄打骂是轻的,有时他还拿带刺的鞭条用力抽打奴婢!奴婢被打得浑身是伤,除了两只手臂,后背和大腿也全是伤痕……奴婢想过逃走,每每被他抓回来又是一顿毒打,奴婢真的害怕极了……求殿下为奴婢做主!”
  其实无论春月开口与否,她这身伤痕便让尤百川无从抵赖。如今不过弄明白原因罢了。
  “你这贱婢敢胡言乱语攀咬我!我何尝想过占你便宜!”尤百川哪里想到会被她当众揭穿,大有气急败坏之态,不禁扬手怒目指着春月,白眼仁居多的小眼睛瞪得老大。
  白沐莞冷眼打量了一番年过三旬的尤百川,尽管他高大精壮,看起来不显老态。但再瞅瞅旁边还未完全长开的春月,亏得他能肖想那种事。逼良为娼,她若不从便想方设法虐待毒打,行径犹如禽兽。
  “原来春月被打是因为这个。”白沐莞看穿春月泪眼中的希冀,她十分动容,于是对宇文晔说,“殿下,今儿既然遇上这种烂事,我做不到装聋作哑坐视不理。春熙楼的尤掌柜苛待婢女,其身不正私德有亏,按律理应严惩!至于春月,不知你愿意往后改认我这个新主子吗?”
  春月的心因激动而剧烈跳动,眼泪再度蓄满,这一次是因为感激。只见她跪倒在白沐莞面前,磕头不止:“奴婢当然愿意,奴婢叩谢白小姐救奴婢于水火,这辈子奴婢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正当白沐莞含笑搀起春月时,司马宁实在恼怒难当,骤然发难:“当日春熙楼将春月买回来时花费一百两现银,如今你说带走便带走,未免太过嚣张欺人!”
  白沐莞垂眸不语,顺手掏出一张银票扔到司马宁跟前,接着她似笑非笑:“这张银票二百两,郡主收好。今日我便要了春月的卖身契,往后她只是我的人。”
  司马宁气得差点晕过去,她才不稀罕这二百两,她气白沐莞用二百两来打她的脸面!
  当然她也不是傻子,余光扫视到惊慌失措不断递来求救眼色的尤百川,她忍不住暗暗吸口气,恢复成寻常娇滴滴的模样笑容讪讪,走至宇文晔旁边撒娇道:“事已至此还请太子哥哥给春熙楼一个面子,也算给我父王一个面子,饶过尤百川这回,别再追究了。”
  宇文晔连斜睨尤百川都嫌碍眼,又不想多瞧故意挨他很近的司马宁,漠然说:“郡主好像忘了一件事。”
  司马宁的嗓音甜糯,语调又重新找回骄傲:“不知宁儿忘记何事?还请太子哥哥明示。”
  宇文晔一笑,挑眉的瞬间笑容很是诡异:“你还没向莞莞道歉。”
  司马宁愣了愣心中憋屈至极,她差点忘记事情弄到现在全是因为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心下一横,朝白沐莞盈盈屈膝:“今日宁儿不小心弄湿白小姐衣裙,还望白小姐原谅。”话音未落泪水涟涟落下,让人好不心疼。
  白沐莞嫣然笑道:“郡主有礼了,往后少使这等小伎俩为妙。”
  可想而知司马宁心中何等嗤之以鼻,将白沐莞诅咒了千百遍。她如同受了奇耻大辱,来不及向太子和旭王行礼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