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梦幻,现实
微风习习，带来隐隐约约山花的香气。
少年站在夕阳下的小山岗，双目静静凝视着远方。
他面前是无尽的葱郁山林，身后是飘荡着袅袅炊烟的小小村庄。
“乔修！乔修！吃饭了！快回来！”
一声长长的呼唤绕过这盛夏徐徐的山风，缓缓地、宛如一条染着尘土气的绦带将少年的心神从面前无尽的墨绿中拉回，重新融入一片生活里。
“来了！爷爷！”
少年回过头，高声呼应着远处那道苍老的人影。
那人影在夕阳下映照得通红，一道长长的影子从其脚下一直生长到这天地的最东边。
“快点啊！”
那苍老的人影又远远地呼唤了一声，然后还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远处变得越来越近的少年。
“来了！来了！这不来了吗！”
少年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沿着来时的小道快步跑回去。
但不知是这山中的夕阳太过疲倦还是怎的，在少年刚刚跑下山岗之时，笼罩在天地间的红光如同被人吹熄了般快速暗淡，一瞬间，一层浓墨便淋满了这小小的山村与它四围的葱郁山林。
“爷爷，天黑了，你等会儿我啊！这就来！”
少年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更快地向前方跑去。
这时，山风也忽然改了脾气，那原本就隐约的山花香被急躁的冷风一冲而散，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阵陈腐的气息。
天，下起了雨。
少年突然心中闪过一丝恐惧、一丝担忧，且这糟糕的情绪自一出现便挥之不去，生根发芽、悄然滋生，以横冲直撞之势塞满了他的整个内心。
“爷爷！爷爷！你别动啊！我来了！”
少年面上露着惊慌，眼中闪着莫名的伤感，那恐惧来势太猛，如今再想躲避已来不及。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少年估算着记忆中的距离，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欣喜，那恐惧也好似悄悄退去。
“嗷呜！”
突然，黑暗中一声极响的狼嗷在少年耳旁响起，伴着声响还有一阵阵不断喷吐在少年右肩上混合着臭味的热气。
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其右侧半边身体传来。
但少年心中却有着更大的牵挂，顾不得身体上的痛苦，伸出左手在面前拼命地划拉着，渴望能够抓住那只苍老的手。
面前只有潮湿的空气与冰冷的雨水，那熟悉的体温在原地却并未留下哪怕一丝一点余热，握住的除了自己再无他物。
或许终将如此吧，孤独地死去。
黑暗中野兽的咀嚼声从不知处传来，其中混合的是悲伤亦或者恐惧，无人可知
乔修的眼皮不断开阖着，两颗眼球好像失去了力气，进入瞳孔中的光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令他只能隐约看见轮廓却难以获得细节。一阵接着一阵的眩晕感伴着来自胸腹的剧痛令他有一种想立刻结果了自己的冲动，但可惜，对于如今连动动手指都成为难题的身体来说，自杀可能和立刻康复处于同一个难度等级。
眼前是一大团旺盛的篝火，一层好似苍蝇的黑灰随着火焰的跳跃不断飞舞着，落到乔修的鼻腔中，令他产生强烈的想要咳嗽的感觉，但因肺叶抽搐而产生的剧痛却总是在他稍稍开始用力喘气时提出警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的他只要活着，就很不错了。
“你醒了，小鬼。”
一道浑厚的声线在乔修耳侧响起，紧接着一只极其温暖的大手贴在了他的脖颈上，停顿了两息之后又从脖颈上拿开。
乔修从来都没想过人手竟会如此温暖，在那只手贴近自己皮肤的一刻，他仿佛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活着。
“失血过多导致神志不清吗？”这是区别于前者的另一道声音，这声音虽然依旧浑厚，但其中却存在着更多的铁血味道。
“失血过多？哼，血液流尽，法力全失，也不知道他命怎么那么硬。”
“对他来说，命硬也是好事不是。”
听着耳边两人的对话声，乔修渐渐从眩晕中缓过了神。
这是
此刻乔修身处于一处巨大的洞穴之中，洞**虽空无一物但却也还算清洁，周围是黄褐色的土壁，在他的身旁正旺盛地燃烧着一团篝火。他因为平躺的姿势所能看见的景物不是很多，但在余光中，还是能够捕捉到两道移动的高大人影，一个稍高些，一个稍矮些。
那两道人影浑身呈现出铁青色，此刻正侧对着乔修，相互面对面低声交谈着。裸露在短衣之外的手臂粗壮且有力，上面的肌肉棱角分明，正随着交谈中产生的肢体动作而不断律动着，尤其是肩膀上的三角肌，每一次的手臂摆动都会展现出拉丝的美感。
“老宋，那小鬼清醒了。”
忽然，其中一道人影拍了拍他身旁朋友的肩膀，迈步走到了乔修的身旁，随后另一道人影也缓缓走了过来。
随着两道人影完全进入自己的视线，乔修这才看清他们的样子。
那是两张泛着铁青色的刚毅脸庞。刀刻斧凿般的皱纹深深地烙印在他们的脸上，两双不大的眼睛绽放着一阵阵精光与锋芒，但在其眼底却隐藏着说不尽的沧桑，连鬓的络腮胡子如野草一般生长在二人的脸颊上，如果二人不开口说话的话就只能通过猜测的方式寻找他们嘴唇的位置。
他们身上穿着冥域军队的制式服装，不过此刻短衣与长裤看起来早已破旧不堪，上面凝固着一块块黑色的血污，看样子，分明就是两名在外征战许久而疏于打理的中年冥族战士。
此刻，其中那个稍矮些的冥族战士俯身蹲在了乔修的身旁，一手托住乔修的脑袋，一手伸出两根粗壮的铁青色手指扒住乔修的眼皮，把一颗硕大的脑袋靠过来检查乔修的瞳孔。
“别乱动，躺着。”带着命令性语气的话语从其杂草丛生的口中传出，随后这个洞穴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那两名冥族战士看了看乔修后，均不再言语，纷纷走到洞口处，或站或坐，目光复杂地看着洞外。
乔修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得，旺盛的篝火就在眼前，但来自火焰的热量好像被皮肤所阻隔，尽管能感到热度，但他却依旧感觉如坠冰窖，浑身已经接近失去知觉，可能就连血液都快要停止流动。
‘对了，听刚才那人说，我全身血液已经流尽。’
乔修这样沮丧地想着，并同时想要在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但剧烈的疼痛马上就把他的这一想法打消了。
‘疼……疼也行，证明我还活着。’
到头来，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更长——乔修现在已经失去了时间观念，他必须用全部意志力抵抗来自周身各处的钻心剧痛——在洞穴外传来了一阵缓慢、沉重且又带有强烈震撼力的脚步声，渐渐地，由远及近。
原本坐在洞穴口的那两名冥族战士，在听到这脚步声后，对视一眼，都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子挺得笔直，就好像两根柱子一般立起军姿。
终于，那脚步声来到了洞穴旁，停住，随后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那脚步声的主人在洞口处的光线中，缓缓地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道宛如铁塔一般的高大身影，光线从洞外照进来，落在他宽厚魁梧的铁青色背上，在他身前形成逆光，将他的前半边身体染作一团漆黑。
这一暗一明构成了一幅极富冲击力的画面。
“队长！”
“队长！”
那两名冥族战士在看到洞口出现的身影后，纷纷把右拳擂在左胸，大力地敬了一个军礼。
“好了，放下吧。”那被称为队长的身影淡淡地说道。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队长的声音十分奇怪，不算浑厚，不算尖细，甚至连正常人的声音都算不上。
那是一种诡异的嘶哑，就好像是用吐气声发音，但其中又混合着一种金铁相交的刺耳声音。
“醒了？”
“是的，队长，这小鬼醒了有一阵了。”
尽管只是简单的对话，但在队长的语气中依旧有着不可抗拒的命令意味。
“去，老刘，你去把外面的东西卸了，今晚吃肉。”
“是！队长！”
那个名为老刘的冥族战士尽管就站在洞口，但在得到命令后，依旧作小跑之势，跑出洞外。
“可真是个大家伙。”
老刘看了看眼前如山般的巨兽尸体，又看了巨兽头顶的白色尖角，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乔修听着逐渐靠近的皮靴落地声音，忍着剧痛，向着来人的方向微微转了转头。
“嘶！”
轻微的转动令他当即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马上，肺叶因吸气又产生一种更加剧烈的疼痛，这是一个死循环，任他怎样，都逃不脱。
队长站在乔修身前，静静地看着乔修挣扎的样子。
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无关怜悯或可怜，那是一种单纯的漠视目光，在他眼中，乔修，或许就是一团将烂的肉。
或许，救下乔修也是在寻找晚饭的中途顺势而为吧。
看乔修在地上痛得动又不敢动地挣扎了一会儿，队长缓缓蹲下身，对着乔修裸.露在外的脏器打量了几眼，随后一只大手猛然将乔修的脸盖住，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颗有苹果大小的白色球体，穿过乔修断裂的肋骨，塞进他的体内。
霎那间，超出乔修忍耐极限的剧痛，沿着神经传入大脑，他整个身子如同离水的鱼不顾一切地在地上疯狂扭曲着。
这时，队长好像做了一件十分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从地上缓缓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没再看乔修一眼，快步向洞外走去。
约莫五息之后，乔修好像突然死掉了一般，扭曲的肢体蓦然松懈，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