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无用之用
我说:“是啊。一觉醒来,就在那个荒郊野外了。”
雅葛斯道:“还是起来看看风景吧。现在正是春天,风光如画。我听你的话陪你坐车不骑马,可不是让你枕在我腿上睡觉的。我的腿都被你压得麻木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你躺着睡觉。你也可以枕在我身上,我一定不叫苦。”
雅葛斯笑道:“睡觉又不是没枕头,干吗一定要枕在别人身上?好了,就在车上睡吧,晚上还有很多公文要处理呢。凤仪,我也陪了你几天了,明天我得去姗妮儿那儿应应景,同意吗?”
我说:“你明明知道,我是不能够说不字的,何必来问我?”
雅葛斯说:“我怕你不高兴!”
我说:“我当然不高兴,世界上有把老公奉献出去给别的女人还能够高兴的女人吗?除非这个女人不正常!不过,你去吧,我现在也没什么话好说,既然已经多了一个她,既然这个女人你还需要,我也不阻止,你自己悠着点就行,别光顾图欢,你看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雅葛斯苦笑一下,把我抱在怀里:“你呀你……”
第二天,依然是在车里,可是坐着的却只有我一个人了……昨天晚上他不在,我没睡好,今天白天就窝在车上睡吧。虽然雅葛斯不在,但我本可以把冰奴霜奴双成等人叫来,我没有,还是一个人吧。这次是在几万人的簇拥之下,可不象上次,安全着呢,还没有离开孚罗的领土,这些领土都在雅葛斯的实际控制之下,也不用担心碰上迪伦人。
晚上在一个小城的官府里休息,雅葛斯在大厅里举办宴会,我坐在他的身边。而饭后,他又溜号了,去陪那个公主………
如此走了三天,那天晚上,雅葛斯回到了我的身边,说明天跟我一块儿去参拜孚罗人心中的神迹路奇神庙,见见那位神奇的黑衣祭司和那尊悬在空中的神像。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悬在空中的神像?万有引力不起作用了?我的好奇心纠缠着我,晚上做梦都在想这个问题。
路奇神庙位于一座山坳里,四周都是山。我和雅葛斯带了几百个人骑着马去到那山坳里。
我原先以为这座神庙一定很大,谁知大失所望,神庙前后只占地不过一两百平方米,全部由沙岩建筑而成,背靠山坡,外面毫无雕饰,朴实无华,这儿安静得过了份,虽是春天,连鸟鸣都没听到一声,四周的沙地里连草都不长一根,更没有一棵树,阳光照在黄沙地上,耀得人的眼睛都痛,整个神庙的气氛倒显得有几分凄凉和诡异。如果是在晚上,恐怕会给人鬼气森森的感觉。
就算是在白天,就算有雅葛斯在一旁,就算有几百人相陪,我仍然有一种阴沉不舒服的感觉,从马上跳下来之后,轻轻地握住了雅葛斯的手。我和雅葛斯在孚罗这么久了还从未受到过如此冷遇,神庙前非但无人迎接,连鬼影都没一只,静悄悄的。
雅葛斯微微一笑,携着我的手向庙门走去。诺威斯前去敲门,门开了,走出来一群……鬼!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只见两排从头到尾都用黑衣裹住,只露出一张惨白色脸庞的祭司在一个须发皆白,看上去没九十岁也有八十岁身材十分高大的老祭司的率领下,就象一个整体,动作整齐划一,缓缓平移了出来。
大白天的,这些人怎么总觉得有点儿阴森?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建筑年代都无从查证的神庙里居住,他们怎么过日子?难道他们真的能够不食人间烟火?
雅葛斯放开了我的手,向那位黑衣祭司行礼,我也躬身行礼,那位黑衣祭司低头还礼,只听雅葛斯道:“大师如何称呼?”敢情他也不知道这位黑衣祭司叫什么名字。黑衣祭司道:“无名!”
雅葛斯道:“没有名字?”
黑衣祭司道:“我名无名。”
雅葛斯道:“大师的名号就是无名?”
黑衣祭司道:“正是!”
雅葛斯笑道:“人岂无名?大师说笑。”
黑衣祭司道:“无名就是有名,人之名号,亦只是名号而已,无论其它。”
雅葛斯道:“哦,怎会如此?譬如我叫雅葛斯,人家一听就知道这是指的我啊。”
黑衣祭司道:“天下岂一个雅葛斯?陛下是否敢保证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人叫雅葛斯?”
雅葛斯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敢保证了。我的这个名字在蒂山也不算什么新鲜,想来叫雅葛斯的人应该很多吧!”
黑衣祭司道:“这就对了。雅葛斯只是一个称号而已,它是你吗?它可能是一群人,过去有雅葛斯,现在有雅葛斯,未来可能也还有。”
雅葛斯微笑道:“大师妙语,我才疏学浅,未能尽悟。”
黑衣祭司道:“听说陛下想来瞻仰本庙里的悬空神像,请进。”
我跟在雅葛斯身后,随着他进了神庙。
我抬起头,看到了这座悬空的神像。神庙的顶部是圆形的,黑色,高达十余米,阳光从侧面两个窗户照进来,看得清清楚楚!
神像约三米高,浑身也是黑色的,容貌威严,确实是悬在空中,离地约三米左右,在我的眼前立得稳稳的。绝对没有任何支撑或者悬挂着它的东西,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站在它脚前的人们。我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一股凉气从脚下升起,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悬在空中的神像,万有引力对它没有作用,再配上一个说话让人莫测高深的黑衣祭司,莫非我的无神论是错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不,不可能!
只听雅葛斯在一旁说:“大师无所不知,可知这座神庙是什么时候建筑的?”
黑衣祭司道:“不知,只听说建此神庙已数百年,何人所建亦不知。陛下说我无所不知,实是笑谈,倒是陛下英明果决,当世无双,鄙人甚为佩服。”
雅葛斯笑道:“想不到大师也有阿谀之时。”
黑衣祭司道:“鄙人从不阿谀人,所说句句实话。陛下可曾想过人力有时而穷,命由天定,不可抗拒。”
雅葛斯正色道:“我命在我,不在苍天!”
黑衣祭司道:“陛下豪情,鄙人佩服!陛下智勇绝伦,千载难遇,但人生修短有数,无法勉强。陛下有没有想过,未来王子殿下是否也有陛下之才?陛下辛劳一生,所为者何?若不能传之后世,陛下岂非空手而归?何况人生苦短,”他看了一眼我,“世人所能得到的,陛下都未曾得到;纵然得到了世人所不能得的,但转眼如过眼之云烟。有何意义?”
雅葛斯也看了一眼我,轻轻拉起我的手,道:“凤仪是世间的奇女子,我能有此奇女为偶,亦无所憾。人生苦短,不拼搏一场,那才真是白活一世。纵然有所遗憾,这世上有几个人无所遗憾?比如这座悬空的神像,世人都说这不可能,可是不也建造起来了吗?”他停了停,道:“凤仪心地善良,跟她在一起,我的心灵都会平静许多。”
黑衣祭司微微一笑:“何为善?何为恶?至善有时却是至恶,至恶有时却是至善!王后这次在孚罗救下二十余名孩子,但是她的善举却换来了成千上万人的死亡,请问陛下,这是为善还是为恶?”
雅葛斯也微笑了:“王后救下孩子们自然是为善,至于引发的事件,与王后无关。难道大师认为王后的行为不是善行吗?”
黑衣祭司道:“不。王后的行为自然是善行。只是二十余名孩子的性命和千万人的性命相比,谁轻谁重?王后所想自然是善,却无意中亦为恶事。善恶之际,实难言喻。”
雅葛斯笑了笑,道:“大师说法恐怕有点欠妥。如大师所说,那么善恶之间并无分别,为大善即是为大恶,为大恶即是为大善了?”
黑衣祭司道:“陛下如果一定如此解说,我亦不想多辩。我想说的只是善恶之际,相差唯一线矣!有时候你觉得你是在为善,其实不然。譬如有人想把自己的信仰传播世界,却不问别人是否喜欢,有时候甚至是用暴力逼迫,有人自认为是完成理想,传播信仰,为别人剔去异念,乃是至善,但在别人眼中,人各有志,有人的行为却是至恶。”
其实他说的是挺有哲理的,善恶之际,有时候确实相差一线。把自己的信仰强加于别人之上,甚至不惜动用血腥暴力,无论说得多么高尚,也都是至恶,只是这个为恶之人是无此感觉的。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了头。
黑衣祭司朝我微笑,神情之间仿佛对我颇为欣赏。雅葛斯见我接上了话,也就不再提问。
我问道:“大师,你们在此荒僻之地,靠什么为生啊?这儿连草都不长一根。总不能不吃饭吧?”
黑衣祭司道:“山坡后有一条小河,河边可种粮食蔬菜,本庙的祭司每日一餐,五日一沐。每日功课,修练天人之道。”
原来如此,我就在想,这些人再怎么厉害,总不能不吃饭,只是他们一日一餐,也是太辛苦了,难怪这个黑衣祭司如此之瘦。
雅葛斯道:“大师人间奇人,这里的生活太过清苦,若大师不嫌,愿聘大师为国师,我与凤仪愿执弟子之礼。”
黑衣祭司道:“我已经老了,没有用。也不想离开这里。何况我也不觉得这里的生活是苦的。人生无欲既无怨,无欲既有博爱。天下芸芸众生,皆我所爱也,此之谓大爱,非唯纠缠于区区儿女之情,碌碌男女之欲之小爱。我在这里修练一生,愿所悟之道,使得天下苍生平安喜乐,一生既无所憾!”
雅葛斯道:“大师圣德,我深为佩服。谁说大师无用?”
黑衣祭司笑道:“无用即是大用,是吗?陛下不愧英主!”
雅葛斯笑道:“原来大师也明白无用之用的真理。”
黑衣祭司道:“陛下英主,若是君临万邦,必是万民之福。但陛下贪念过重,权力名誉,此两者乃陛下大妨。陛下深思!”
雅葛斯随口道:“谢谢!”
黑衣祭司微微一笑,也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