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君心何忍
格蕾丝说要带我去玩玩,我拒绝了。我真的没有心情出去玩啊!于是格蕾丝陪我下棋弹琴,我知道她一心要让我开心,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于是便陪她下棋,我输得一塌糊涂,唉,心思不在棋盘上。
迷迷糊糊过了几天,等到二十五日那天早上,格蕾丝高高兴兴地告诉我,雅葛斯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将要参加今天的祭神大典。他现在在他的黑衣女祭司艾娅萍提丝那里,我们马上去看看他。我顿时来了兴致。
我问:“黑衣女祭司艾娅萍提丝是什么人?”
格蕾丝说:“是我大哥幼时的保姆。为了让我们这些孩子平安地长大,父王会让神庙里的女祭司们照顾我们。大哥小时候就是跟着这位艾娅萍提丝的,她还是大哥的启蒙老师,凤仪姐姐,她和你一样,是我遇见的最有才学的女人!我真的好佩服她,就象我佩服你一样!她是那么地温柔慈爱,我大哥的性格一点也不象我母亲,都是她教的。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从头到脚都穿黑衣,连脸上都蒙上黑纱,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过她的脸,听说连我哥都没有见过她的脸。不过她的身形倒有点象我母亲!我带你去见他们。”
为了早一点见到雅葛斯,我怂恿格蕾丝和我一起骑马去。
黑衣女祭司艾娅萍提丝的神庙位置很偏僻,在城西的一个角落里,离王宫大约有三四里路。
这座神庙很小,大约只占地两三亩,只有三幢建筑。雅葛斯的马“红雪”拴在门前,守门的女祭司大约早就认识格蕾丝,一见到她,就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穿过一个小小的花园,走进大堂。
这是个空荡荡的静室,除了一座神像外,就只有一个类似蒲团的软垫,雅葛斯跪在上面,他的身旁站立着一个浑身都裹在黑袍中,甚至连脸上都蒙着黑纱的女祭司,她整个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双手而已。我咋一见那个女祭司真吓了一大跳,我还以为是孟茜琪丝呢,她的身形确实和孟茜琪丝几乎一模一样!
黑衣女祭司艾娅萍提丝看到我们进来,眼神里显出高兴的光彩,她说:“雅葛斯,你格蕾丝妹妹和那位——是凤仪姑娘吗?她们来看你来了!”
雅葛斯回过头,他明显地清瘦了,我看了真心痛!雅葛斯微微一笑:“谢谢你们,尤其是你,凤仪!我的病已经好了,马上就去参加祭神大典!”
我走上一步,向她行礼。艾娅萍提丝说:“雅葛斯,这是凤仪姑娘对吗?真是个美丽聪明的好女孩!我很喜欢!雅葛斯,你的眼光很好啊!”我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她,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温柔和慈爱,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觉得那象我母亲的眼神……
艾娅萍提丝又对格蕾丝说:“格蕾丝,我们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拉着格蕾丝走出静室。
等他们一走出,静室里只剩下我和雅葛斯两人!我情不自禁地也跪了下去,依偎到他的怀里,雅葛斯并没有推开过,而是抱住了我,我如醉如痴地享受着情人的温存,陶醉在他身上的气息里,要是他能吻吻我就好了……一想到此,我脸也热了,全身都热了……
过了一阵,他推开了我,和我面对面坐着,道:“凤仪,我有些话跟你说。我特意叫嬷嬷派人去告诉格蕾丝,把你接来到这儿来。嬷嬷这里很僻静,所有的人都很尊敬她,连我父亲都不例外,不会有人来打扰。”
这还是雅葛斯头一次约我来,他要跟我说什么?我的心象有一只小鹿一样,七上八下,不敢去看他。
雅葛斯说:“新年过后我又到军营里去了,以后恐怕没有多少机会再见面。开春又要打仗,希望还能够活着回来……”
我吓了一跳:“你在说什么?我不要听!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为什么总有人要害你?你知道是谁在药里下天雄要害你吗?”
雅葛斯说:“你也知道天雄?”
我说:“我当然知道。我跟我姥爷学过的。天雄是有微毒,但没有多厉害的,一个健康的人吃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都能够经受得住,但一个在发烧的病人吃了这种药,就会使这个人高烧不退,甚至于死亡。我听说你们蒂山王室的人吃药要由奴隶先尝过,可是这个奴隶如果是健康的,这副药他吃了不会有事的。但你正在发烧,吃了肯定有事!这个要害你的人的心思真厉害,用这种方法害你,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雅葛斯微笑说:“你真是多才多艺,我能遇上你真是我的运气。”
我说:“谢谢你的夸奖!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知不知道谁要害你,为了什么啊?”
雅葛斯淡淡一笑:“为什么有人要害我?为了权力!这还用说吗?至于谁在我的药里做手脚,我已经知道了。是老五和老九!”
什么,我大吃一惊,我眼中这两人就是两个半大孩子,他们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我又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斯瑞德,那雅葛斯处理起来就不会那么多顾忌了。
我轻轻说:“幸好不是你父亲,我很怕……”
雅葛斯说:“怎么会是我父王呢?他终究是我生父,他应该不会,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他。如果是他,老实说,我也怕……我不愿意……”
我说:“对不起,我说错了。蒙克斯和阿诺维为什么要害你?”
雅葛斯说:“老五和老九要害我多半是受他们母亲——我父王的第三妃罗姬娣的指使,罗姬娣和我母亲水火不容。你也知道我母亲,宫里边恨她的人太多了,就她那性格,能跟她合得来的人不多……从前罗姬娣极受我父王宠爱,她生了我五弟、七弟、九弟、十二弟、四妹、七妹六个孩子,我父王的妃子中就她的子女最多。后来她跟我母亲互相谮毁,从此失去我父王的宠爱,被关在后宫中。她当然恨我母亲了。罗姬娣的父亲也是医生,懂得药性,她知道只要除去我,我的母亲就……巴滋医生给我开的药没有问题,是老五和老九他们把天雄菊花银花混在那付药中。本来我只是有点发烧,谁知吃了一天的药反而发起高烧,我昏昏沉沉,觉得有点不对,请嬷嬷来看看,她懂药性,向来最疼爱我——在我的心目中,除了我的母亲她就是我最亲爱的女人了。(我心想:那么我呢?)她翻看了我的药,把天雄和菊花银花给我剔除了。我派人调查,巴滋医生给我抓好药之后,只有老五和老九进去过药房,联想到罗姬娣和我母亲的事情,我就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于是我让巴滋医生直接把药送到我的家来,让他们无法做手脚。……你来看我那天他们又来了,他们找借口去了我的厨房,我就知道他们又会在我的药里做手脚,我不想喝这种药,你告诉我可以喝,我知道你也懂医术,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吃有问题的药……”
我说:“我当然不会让你吃有问题的药,我宁可自己吃也不会让你吃!你病刚好,我去买些补品给你补补身子。”
雅葛斯笑了:“给我买补品?你哪有钱?”
我说:“你赏给我的钱,我还有的。还有那些珠宝首饰也可以变成钱。”
雅葛斯又笑了:“那不是我赏给你的,是按照你的功劳你应得的。你居然还没有用完,你这么节俭?看来在钱这方面你我都是吝啬鬼!舍不得花!至于那些珠宝首饰和衣物是我买给你的,不是我父王给你的。你用我的钱来还给我?算了算了,这就不必了。”他仿佛觉得很好笑,又说,“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蒂山再穷,买这点儿补药的钱还是有的。唉!总有一天,我要蒂山再不为钱发愁!”
原来那些衣饰是雅葛斯买给我的?他从来没有提过。我庆幸没有让齐格斯给我买衣服,否则雅葛斯准不高兴。我看着他,心里充满着爱慕与崇拜,雅葛斯对我说:“怎么啦,不说话了。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时间快来不及了。”
我顿时想起:“雅葛斯,你知道谁射你一箭吗?”
雅葛斯笑道:“已经知道了。”
我问:“谁?”
雅葛斯说:“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哼!”他淡然一笑,“在我面前,最好不要说错话,只说错一句就够了。他说错了话,露出了破绽。我派人一查,就知道了。”
我问:“到底是谁?”
雅葛斯说:“你当时也在场,你怎么没听出来?”
啊,我也在场?在哪儿?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出来?
雅葛斯见我一脸惊讶的表情,说:“你既然没觉察到,那就算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想揭穿他,我想给他一个机会,从前他总算对我不错,再说他的动机始终让我猜不透。我会注意他的,只要他以后不再害我,念着我们过去的情谊,这件事我就不提。”——我没想到,雅葛斯竟然会一忍就是十年,直到十年之后,他才老帐新帐一起算。雅葛斯的忍耐功夫也太厉害了吧!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轻声道:“雅葛斯,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有什么吩咐?”
雅葛斯说:“我没吩付。我嘱咐你的话你一次也没听过,我说了等于白说。象你这样完全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的女人,我是头一次遇见。我应该怎么说你呢?你到底是太任性还是太有主见?应该夸你还是骂你?”他虽然好象在埋怨我,可是嘴边却含着笑意。
我说:“我错了。雅葛斯,过了年你又要去军营了,我们日后是不是不容易见面?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吗?齐格斯也说要跟你去军营呢,你的其余兄弟去不去?”
雅葛斯脸色变了:“什么?齐格斯说他要跟我一起去军营?”
我吓了一跳:“怎么啦?”
雅葛斯说:“齐格斯想干什么?想分我的兵权?还是想……”
我说:“雅葛斯,别想那些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这是雅葛斯第一次约我出来,我真的好盼望他说些什么,热切地盼望……
雅葛斯扶我起来,挣开我的双臂,用双手搭在我的肩头,凝神着我的眼睛,几次欲言又止,仿佛有些不忍,我看他这样的神情,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终于他开口了,对我说:“凤仪,我想跟你说,我不想连累你!更不想你纠缠在我们父子兄弟的恩怨之间。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你不应该夹杂其中,你与此毫无关系!我的事情我自己无法作主,不要说我的婚姻,甚至我的生命都不由我来作主,我只能服从命运的安排!那是我的命,我不想拉上你来垫背。而且你所需要的,我觉得我给不了你。在我心中,理想、责任、权力、荣誉都比爱情更重要!你能够忍受并理解吗?”
我忙道:“男儿志在四方,有理想有责任那很好啊。我从不介意!”
雅葛斯道:“你可以不介意,但我介意!我不认为我们能够幸福!我不想害你!我必须对我自己与你负责!你说我懦弱也好,逃避也好,都由得你。与其将来伤心,不如现在伤心!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天,我热切地盼望竟然盼来个这样的结局,雅葛斯是明白无误地拒绝我!说白了就是让我不要再纠缠他!他再说得委婉都是一样的意思。我差点昏过去,我还能够站立,只是胸中的一股傲气在支持我!这是我生命中最惨的一次失败!比我在琴艺比赛中没有进入前五名那次还要让我觉得痛苦难堪!真是丢脸丢到家!
啊,雅葛斯,我才不要你看不起我呢!你可以不爱我,可以拒绝我,但我一定要让你尊敬我!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站直了身体,可是我的身体忍不住发抖,雅葛斯扶住我,一脸焦急惶恐:“你怎么啦?我……”
我镇定了一下:“我没事。高贵的雅葛斯殿下,是我痴心妄想,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不量力。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纠缠你!”我甩脱雅葛斯的双手——我曾经何等热切地盼望过的双手——恭恭敬敬地向雅葛斯深施一礼,转身走出静室,再也不去看雅葛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