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夫

  后门会客室的灯开着,白炽灯把墙壁照得惨白。窦一鸣坐在靠门的一张红木沙发上,蔡清河打量着他,明白了管家为什么说他“看上去不太对劲”。
  从会客室的窗户看出去,外面还淅沥沥下着雨。窦一鸣浑身都湿透了,他的头发滴着水,连眼睫毛都是湿的,似乎在外面淋了很久的雨。他的脸色是苍白的,肤色几近透明,几乎能看到毛细血管。他看起来苍白又虚弱。
  窦一鸣似乎浑然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湿透了,他手上拿着一束白玫瑰,那束玫瑰也滴着水,几片白色花瓣被雨打湿,凋落在地板上,积了一小滩水。蔡清河出现后,他脸上就浮起了一个清浅的笑容。他若无其事地把那束花放在桌面上,说道:“刚刚路上看到的,想到你喜欢白玫瑰,就买了。”
  他看着她,表情是笑着的,但是眼神抑郁,像是氤氲了一片水雾。蔡清河看着那双跟盛雍长得一摸一样的眼睛,第一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不知道盛雍现在有没有在乖乖吃饭。
  蔡清河没有上前,两个人隔着半个客厅,遥遥相望。她没有看那束玫瑰,也没有回窦一鸣的话。她就那么静静地打量他。
  窦一鸣自己接了一句话:“你最近怎么样?”
  这个问题跟钟洋子问得一摸一样。上次在电话里,钟洋子问的是:“你这些年还好吗?”
  上次蔡清河失态了,后来被盛雍兜头一被子安慰好了。现在换成窦一鸣坐到她面前,问了她一个相似的问题,这次她却能保持冷静了。
  她觉得这气氛很可笑,她不明白窦一鸣怎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地出现,轻飘飘地问她“还好吗”。她不想回答这句没意义的寒暄,冷硬地反问他:“你回来有什么事?”
  窦一鸣“啊”了一声,表情有些茫然。反应了很久,他才说:“洋子走啦,我想来问问你,你有见过她吗?”
  她失踪五年的丈夫,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是问她有没有见过跟他一起私奔的钟洋子。她心中冷意更甚,有些后悔来找他说话。有这个功夫,她还不如抱着盛雍好好取暖吃饭。
  她忍不住出言讥讽:“你来问我这个问题,不觉得自己很奇怪?”
  窦一鸣低下头,痴痴笑了:“我想先跟你道歉。不过你不喜欢别人道歉,因为于事无补。”
  蔡清河指向大门,颤着声音说了一个字:“滚。”
  窦一鸣慢慢躬下身,捂住自己的额头。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出一句话:“洋子一定会来找你的,如果她出现了,可以告诉我吗?”
  蔡清河的胸膛上下起伏,她感觉到一股怒气冲上了自己的头脑。
  这时候,会客室外传来急剧的脚步声,管家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盛先生,你等等……”
  蔡清河回头看去,下一刻,盛雍的身影就出现了在门口。
  因为跑得太快,盛雍微微喘着气。他的目光定格在桌面的那束白玫瑰上,然后移不开了。
  他三两步走到蔡清河身前,微微侧过身,挡住了蔡清河半边身体。他紧紧拽住她的手,警惕地看着窦一鸣,像在宣示主权。
  窦一鸣听到有人进来,于是放下杵在额头上的手,抬起了头来。他打量着盛雍,盛雍也打量着他。
  三秒钟过后,两个人一起开了口:“你……”
  盛雍闭上了嘴。窦一鸣说了下去:“你的眼睛……”
  盛雍回过头去,紧紧盯着蔡清河,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
  蔡清河脑子一紧,那些伤感竟然不翼而飞,强烈的求生欲涌上她的心头。盛雍都把她的手攥痛了,她硬着头皮回握了他的手,对盛雍介绍道:“这是我的前夫,不过我们五年没联系了。今天是他不请自来。”
  窦一鸣:“……”
  盛雍惊疑不定地看着蔡清河,攥着她的手下意识很用力。蔡清河转过头,对着窦一鸣说道:“你不是要走了么?希望你尽快离开,我不想我的男朋友有任何误会。”
  “男朋友”。盛雍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圆溜溜的。这是第一次蔡清河在别人面前这么介绍他——“男朋友”!
  盛雍的手攥得更用力了,但是蔡清河莫名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这一关可能是过了。
  果然,下一刻盛雍就放开了她的手。他一副善解人意又大度的样子,买起了“体贴男友”的人设。他对着窦一鸣,故作轻松道:“好吧,你们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吗?我其实也能暂时回避一下。”
  说完话,他背对着窦一鸣,对着蔡清河悄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是“待会一定要解释”的意思。
  蔡清河:“……”原来还是没逃过。
  在他们俩用眼睛说着悄悄话的时候,窦一鸣站了起来。他并不看盛雍,他笑着对蔡清河说:“今天让你不愉快了,抱歉。我下次再来。”嘴里说着要离开的话,他却看着蔡清河一动不动,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蔡清河牵着盛雍的手,面无表情地回望了他一会,转身离去。
  窦一鸣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出了会客厅,才转身朝后门走去。两个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盛雍握着蔡清河的手松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没呼完,他就听到管家焦急的声音在后门处传了过来。他在喊:“醒醒!醒醒!”
  盛雍循声看去,但是蔡清河的动作比他更快,几乎是听到声音的第一瞬间,她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因为她这个动作,盛雍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盛雍看向后门处,看到管家正搀着窦一鸣。窦一鸣倒在地上,似乎昏了过去。盛雍想起来,这个男人刚刚的脸色就很差。管家的声音很焦急,不断地拍打他的脸,但是他一直不醒。
  盛雍还没反应过来,蔡清河就放开了他的手。她快步往门口走去,盛雍下意识跟在她身后,心里有些慌张。
  管家看到蔡清河走过来,身后跟着盛雍。管家也顾不上分析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了,他抬头看着蔡清河,解释道:“发高烧了。”
  蔡清河蹲下去,摸了摸窦一鸣的额头,触感有些烫手。她下意识喊了一句:“窦一鸣……”刚刚窦一鸣清醒的时候,她浑身都披着铠甲。现在他丧失了意识,她才下意识流露出了几分担忧。这句话里混杂着很多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盛雍站在他们边上,感觉自己像被遗忘了。他插话道:“你们叫救护车了吗,我可以背他。”他的语气有些慌乱,就像是迫切想要加入这个氛围的一个外人。
  蔡清河恍然抬头,她看着盛雍,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你半夜不是还有拍摄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晚点再联系你。”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这个问法可真微妙。盛雍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你们需要一些独处空间吗?我能暂时回避一下”。他现在想把那句话吞下去。
  他沉默不语。蔡清河看了他一会,然后站起来抱住了他。感觉到蔡清河的呼吸和体温贴着自己,盛雍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蔡清河抱着他,在他耳边解释道:“我很在意你,不要不开心。我很快把他处理完。”
  盛雍勉强回了一句:“好吧。”
  司机很快跑了进来。管家和蔡清河把窦一鸣弄到司机背上,司机就背着他走了,管家在一边护着他们。蔡清河紧跟在他们后面上了车,没有再回头看盛雍一眼。
  盛雍站在原地,彻底被夜色淹没。直到10分钟后,蔡清河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你可以先把晚饭吃完,再叫人送你回去。我晚点给你电话,下次再陪你吃扇贝。
  盛雍终于觉得一口气喘了过来。他回道:好,我等你。
  可是这个“晚点”一直晚了两天。
  他等了两天,才等到蔡清河的一个电话,而且内容极其敷衍。蔡清河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解释,说她要处理一些事情,等事情处理完了,就会把所有缘由对他和盘托出。
  盛雍想继续问下去,比如问她要处理什么事情;比如问窦一鸣怎么了,为什么回来;比如问她和窦一鸣是怎么分手的;比如问为什么他的眼睛和窦一鸣长得一样……但是蔡清河的声音太疲倦了,就像在勉强振作精神,去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问不出口。过了很久,他才回了一句:“好,我等你。”
  他感到蔡清河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