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蚀兽
因为城墙的范围实在太大。在下面时还看不出来，但上了城头后，玉尘发现城墙的顶宽足有近二十米。玉尘所在的这支队伍大约有近百人，可在这上面却显得很单薄，亚尼士兵占据了城墙上的绝大部分空间，试炼者真能在这样的守城战中发挥作用吗？
不懂的问题，就要问。身边不是还有个“前辈”吗？
“别这么叫我，我可担不起这称呼。”楚狂人听了他的问题之后，露出了然的神色，问道：“你觉得，我们在这里是什么？试炼者在这里，又是什么？”
“……”玉尘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以前他看过的书里，无限流的主角们都似乎是每个剧本的中心，拥有鲜明的存在感，神乎其技的操作能力以及得天独厚的剧情挖掘能力。可当他看着这座城，他有点茫然了。
“即使在试炼者的圈子里，我们也还只是底层。而现在的我们，只是这里的过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楚狂人看着远方的沙海，不知对谁说着残酷的话语：“这里的人并不需要我们，是我们需要他们。”
“为他们干活，可以得到奖励，而奖励可以使我们变得更强，强到可以呼风唤雨，真正站在世界的中央。”楚狂人的话里带着压抑的情感，“现在，别想那么多，只要别死，就能完成任务。”他拍了拍玉尘的肩膀，苦笑道。
“这么简单？”
“试炼空间的基础任务只是为了让你活下去，所以基本可以说没有难度，况且……”楚狂人向着城的另一边挑了挑眉，“恐怕不止我们一伙人在这。”
“到底有多少人…….”玉尘还没来得及发表感慨，忽然呆住了。和他一同安静下来的，还有其他的试炼者们。
地面，在震动。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平线彼端向亚尼靠近。仿佛一头远古的巨兽，正踏步而来。
但呆住的只是试炼者们，当感受到震动时，那些穿着鱼面头盔的亚尼士兵们动作更麻利了。
“愣着干什么？新兵蛋子们！马上准备！活过第一波的人才有资格领取武器！”又是熟悉的催促声，那个玉尘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亚尼士兵正在对他们吼叫，看他的衣饰，似乎比普通的士兵要高级些，应该是个兵长。
“我们当然知道准备！”一个穿骑士板甲的试炼者叫到，“我也守过城，可我想知道攻城的是什么？我连准备什么武器都不知道——”
“你需要的就是拿出你全部的武器！”他的话直接被亚尼兵长用更大的音量打断了，他大步上前，将自己的戴着头盔的脸顶到板甲男的面前，几乎贴了上去：“面对蚀兽你需要做的就是把你所有的武器和炸弹扔过去，明白吗！”他转过头对其他的人更大声的吼道：“不管你们之前面对过什么，接下来出现的东西需要你们拿出所有的火力！明白吗？”
蚀兽……玉尘咀嚼着这个名字，右手在额前搭着凉棚望向沙丘的顶端，日出开始了。
阳光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沙海，试炼者们第一次真正见到，这片陌生之地的真正面貌。
以及……遍及视野每个角落的无数残骸。
经过了试炼空间的初级强化后，每个试炼者的视力都足以看清那些东西。莫可名状，说不出是用什么生物拼接而成的焦黑骨骸、亚尼士兵的尸体、破损的载具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武器……
这是一片战场，而这些残骸无声的诉说战斗的惨烈。
而接下来，试炼者们也将经历同样的对待。
在太阳探出地平线的那一瞬，在试炼者们看清沙海本质的那一瞬，震动的本体在地平线上露出了身影，咆哮着向亚尼城冲来，试炼者们尚不能看清他们的面目，但压迫与恐惧，却不受任何影响的，顺着视网膜刺入大脑深处。
因为那数量，遍及整条地平线。
玉尘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凝固了。他曾见过数千黑冰傀哀号行进的恐怖景象，他曾以为那已经足够吓人。但眼前之物，全然不在一个量级上。
这座初见时还觉得巍峨庞大的城池，此刻却仿佛在海涛中瑟瑟发抖的孤岛。真的，能守住吗？不只是玉尘，在城墙各处的试炼者心底都出现了同样的疑问。
“瞄准，开火！你们犹豫的时间足以杀死十万头蚀兽了！”一声怒吼将玉尘拉回了现实，亚尼兵长的吼叫声中没有丝毫颤抖，有的只是习以为常的催促和力度。吼声取回了试炼者们的神志，他们立刻拿起武器，向城下的蚀兽开火。
亚尼的士兵比他们快得多，而他们使用武器威力也比试炼者的枪械大得多，冰蓝色的光弹从士兵古铜色的枪管中射出，落到蚀兽群里，立刻便会引发巨大的爆炸，将那些可怖之兽的身体撕裂击碎。
城墙上的塔楼里也伸出了数个炮口，脸盆大小的炽白色火球每一次爆裂都能在蚀兽群中留下直径十几米的空洞……但下一秒就会被更多的怪物填上。
蚀兽无穷无尽，似乎无论多么强力的攻击也不过如同手掌拍打海浪，无济于事。
但没人有功夫指出这一点，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念头：开火！开火！阻挡他们！
但蚀兽无可阻挡，过了不到十分钟，黑色的洪流便冲到了城下，而随着它们的接近，试炼者们看清了它们的样子。
那是可憎的身影，仿佛熔融的骑士。
骑手和坐骑被投进温度不足的熔炉，经历了初步的炙烤后又被吹了出去，只余焦黑扭曲的外貌，与无以解脱的痛苦。
人身与兽身融为一体，盔甲与面目早已不分彼此，人头与兽首一同嘶喊着意味不明的语句。熔融之物架起弯曲的黑色骑枪，循着生前的最后一丝本能向着前方……冲锋、冲锋，直到连自己都一同碾碎为止不停的冲锋。
化为咆哮的嘶吼响彻整片沙海，震撼着每一个看到他们的、仍保有理智的生物。
“蚀兽吗……”口中低喃着，玉尘手中并没停，手中的步枪不断向城墙下射出子弹，直到蚀兽冲到城下，这些由上官家资助的武器才真正能派上用场。玉尘还算是好的，刚才问话的板甲男只能一脸惊惶的拉弓射箭，伤害几近于无。
更多的试炼者则完全处于手足无措的状态。事实上，现阶段拥有能够从十几米高的城墙上向下进行打击的手段的试炼者并不多，枪械和弓弩成为了主要选择，在这方面储备较少的人很快就只能在城墙上干瞪眼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用着急了，最前方的蚀兽在数分钟后就与城墙进行了第一次接触。玉尘可以发誓，那一刻他感觉整座城墙晃了一下。而接下来，蚀兽出现了更夸张的变化。
位于蚀兽身体下方原本的兽型部分高高扬起，马蹄在空气中爆开，绽出五指俱全的森然利爪，随即……从城墙下垂直地向上飞爬，要是从远方看，就像是山壁上的大片蚁群。
“爆弹！”亚尼兵长一声大吼，城墙上一半的士兵停止射击，从背后的护甲中取出了一枚枚土黄色的圆球，“预备，放！”一声令下，士兵们将爆弹直直向着城下掷去。
轰！轰！轰！
城墙又是一阵震动，在同一时刻，城墙各处的指挥官都投下了爆弹，似乎同样的流程已经上演了无数次。被轰下去的蚀兽挟着冲击砸在后来者身上，城墙下顿时一阵混乱。
但混乱只是暂时的，蚀兽的前进并未停止，它们前赴后继的踏上同伴的尸骸，以此为阶梯从更高的起点向上攀登。
玉尘看得心惊，抬眼望去，险些握不住手上的枪。
沙海已经没有能看见沙的地方了。
蚀兽，彻底包围了这座城。
“啊，啊啊啊啊！”有一个试炼者也注意到的这景象，无边的绝望令他崩溃了，他丢下武器，转过身想要逃跑，但是……
“啊！！！”一柄钉锤砸在了他的膝盖上，可他甚至没来得及倒下，就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脖子，整个提了起来。
“逃兵只有死路一条！”亚尼兵长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冰冷而强硬。他将一枚爆弹塞进这个试炼者惨叫的嘴里，然后直接扔下了城墙，“发挥最后一点用处吧！”
掉下去的试炼者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为城墙上的人展示了蚀兽的进食方式。十数把变形的骑枪捅进他的身体，把他高高地举了起来。
鲜血顺着骑枪流下，似乎激发了蚀兽们的兴趣，它们略一用力，整具肉体便在半空被撕成了肉块。不得不感叹试炼者的生命力，即便这样他依旧还剩一口气，于是得以亲眼见证，城墙下的这由他引起的小小骚乱。
周围的蚀兽停止了攀登，如饥似渴的撕咬、舔舐着散落的血肉，残喘的生命连发出惨叫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兽群淹没。随即，兽群内部发出了光。
轰！巨大的爆炸和火焰将这一处蚀兽变成了碎片，接着便有更多的蚀兽填上，将一切盖住。
“我再说一遍，城破，就是死！”亚尼队长的声音，打消了试炼者们逃跑的想法。其实稍微想想，能逃到哪里呢？
现在这片沙海里，还有比这座城更安全的地方吗？
短暂变弱的枪声，再度响起。更多的试炼者把自己珍藏的东西拿了出来，玉尘就看到有个人直接向城下扔了个炎爆术。
可尽管所有人不停地攻击，尽管已经击杀了不知多少蚀兽，但所有人都看得到，蚀兽离城头越来越近了。
亚尼兵长没有看，他正盯着自己的腕表，上面的一个计时器正向归零不断读秒。
“最后一波爆弹！”他吼道，“白刃战准备！十分钟！”听到他的吼声，亚尼士兵们向城下投出了最后一波爆弹，然后收起了手中的枪械。他们将枪背到背上，摘下了他们的鱼面头盔。然后从背后抽出一根粗大的金属长棍，拧在了头盔内部的一个插口上，组成了一柄凶恶的战锤。他们原本与胸甲几成一体的鱼面头盔下，还有一顶头盔。更小巧，也更为符合玉尘原本对于头盔的印象。做完这一切后，所有的亚尼士兵冷漠而安静的注视着城下。一时间城墙上除了炮塔的开火声和试炼者的些许骚动，竟没有了其他的声响。
这片刻的安静后，恐怖接近了城头。
玉尘这一次更彻底看清了这些蚀兽的样子，也更清楚的意识到这绝不是什么自然产物。蚀兽身上，人与兽的相连部分还保留着人类腿部的特征，只是与兽身上的盔甲糊在了一块。
什么样的力量会让它们变成这样？但现在玉尘更疑惑的，是亚尼兵长口中的“十分钟”，十分钟后会发生什么吗？
而随着第一声战锤发出的沉闷声响，更残酷的战斗开始了。
因为身体构造的缘故，城墙上的人首先要面对的部分其实是这些蚀兽的下半部分。那扭曲变形，似犬似鹿的怪异头颅带着浓重的腥味，张开黑洞般布满利牙的巨口，直接向玉尘的脑袋咬去，迎接它的是势大力沉的一记重击。
“嗷！”布满铆钉的钢棍准确的命中了兽首，伴着一声惨嚎，蚀兽直接跌下城头，砸到了同伴身上。玉尘根本来不及看自己的战果，只是不停让不多的内力流转全身，用力挥动着手中的钢棍。
这根钢棍是试炼空间的兑换物，是上官家送来的冷兵器中为数不多被玉尘带在身上的几样。血剑来历不明，并且玉尘没把握再用它时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发疯，所以找了几件替代品，尽管说是替代品，但手中这件却是货真价实的D+级武器。
少林钢棍：少林武僧习武时的常用兵器，钢棍两端整齐、精致、光亮的四十枚铆钉体现了少林工艺的先进与严谨，平直中正的棍身表达了少林精神的实质……你就当真的听。物品等级：D+。
抛开毫无说服力的简介，这棍子用起来还是比较顺手的，至少在面对蚀兽这样的敌人时，比刀剑这样的利器更靠谱。
“啊啊啊啊啊！！！”正说着，不远处的板甲男已经被蚀兽从城头上拖了下去，他的骑士大剑确实斩进了蚀兽的身躯，但失去平衡的怪物却拖着他一起掉下了城。
真惨那……玉尘瞟了一眼，心中如此评价，手上却不停歇，将另一个冲上来的蚀兽劈下了城。比起周围那些手脚发颤的“同乡”，玉尘的动作明显沉稳的多，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恐惧。在初见蚀兽的震撼之后，玉尘以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速度恢复了冷静，他甚至能在战斗中淡定地评价他人的遭遇。
试炼空间的强化连神经都能加粗？显然不是，看了旁边颤抖的几人，玉尘如此断言。那为什么，自己对这一切，没有他们那样恐惧？
闪过蚀兽的獠牙，玉尘拎起搭在墙边的步枪，插进对方大张的口中，一边狠狠扣动扳机，一边用力将惨叫的蚀兽连带着步枪一同送下了城头。
会惨叫，代表并非完全不知痛楚。头脑不停的运转，思考，连玉尘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这一切，仿佛习以为常。
我到底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