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

  入夜。
  城外,秦军之前因箭阵被玉倾池奇招所破,士气受挫,又不知城内虚实,在陉城外数里处安营扎寨,等待明日攻城。
  城内,则是一片静寂。现在还留在城中的,实际上只有些许老弱百姓和书馆中的学子,待到明日城破,十有八九会遭灭顶之灾。因此即使城内静寂,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睡着。
  至少玉尘一行人睡不着。
  无名睡不着。
  当时在听完残剑的讲述后,无名沉默许久,问道:“你不杀秦王,是为天下?”
  “是。”
  “你是赵国人。”
  “是。”
  “你如此,对赵国是背叛。”
  “是。”
  “即便如此,我若要刺秦,你会阻止?”
  “是。”
  四个“是”字,每一个残剑都答得干脆,没有任何犹豫。他的表情虽然悲伤,但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不像原著中那般愤怒,现在的无名失意,迷茫,也少了许多锐气。因此残剑的话,开始令他思考。残剑的表情很平静,也很坚定,正因此他的话才令无名震动。
  对于残剑,无名是崇拜的。他几乎具备了一个理想剑客所有的条件,当无名在狼孟听到残剑刺秦的事迹时,他是十分受鼓舞的。
  在来这里之前,无名设想过许多种可能,残剑飞雪可能会不相信他,也可能自恃武功高强,不同意他的计划,但现在的局面,他绝对没料到。
  非但残剑飞雪刺秦无望,连无名自己都开始动摇了,可如果自己放弃,自己这十年又究竟在做什么?无名睡不着,他站在城墙边,看着远方的秦军大营,眼神迷茫。
  残剑和飞雪睡不着。
  对于飞雪来说,今天她心里的伤疮被人翻出来狠狠的捅了一刀。玉倾池的那句“身负天命”和残剑的“天下”一样令她绝望。
  三年前,当他听到残剑的解释时,她恨不得杀了眼前的男人。
  天下,天下,这个男人的心里莫非只有天下?他对自己立了那么多的誓,没有他,自己或许终生刺秦无望。可他却在自己离复仇最近的一刻挡开了自己的剑,令刺秦功败垂成。这岂非更加残忍?
  可她最后只是离开了他,再也不和他说话,因为她舍不得伤他。他是她最爱的人,她怎么能伤他?
  三年后,当玉倾池口中说出那句话时,飞雪几乎崩溃了,因为她头一次发现,残剑并不是一个人,和他一样看到“天下”的,还有一个出手神乎其技的女人,难道自己真的错了,真的不该刺秦?
  飞雪在自己的房间里喝着酒,一遍遍回想着这一切,默然无语,潸然泪下。
  残剑也是一样,他没有哭,但他也在喝酒,如月在一旁看着他颓废的主人,尽量在斟酒的时候把每一杯斟的少些。
  玉尘也无法入睡,于是他来到了玉倾池的房间。
  为了答谢玉倾池帮书馆挡箭的义举,老馆长将她奉为上宾,让她在书馆里保存最完好,最宽敞的一间房里住下了。玉尘刚来到门口,她便直接把门拉开了。
  “玉……”玉尘刚要开口,却发现对面的人“眼神不善”的看着自己,旋即改口:“姐姐。”
  “这才对,进来。”进入房内,玉尘得以在再会后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位“前辈”。不知什么原因,再次见面,玉尘发现玉倾池一身装束简练了许多,若说初见时玉尘觉得这是个清冷的女子,现在的玉倾池倒更像个女侠。一身白衣换成了翠绿色的战袍,肩头部位缀着不知名的青色羽毛,翠玉束发将头发扎成一个辫儿。这是与战国时期的风格相去甚远的装束,却使她比在狼孟时英气了不少。
  “姐姐为何来此。”虽是问句,但玉尘的语气中却没有任何询问,因为能让她抛下誓言远道来此的人,玉尘估计只有一个。
  “明知故问,”玉倾池自然看出了玉尘的意思,“你们也遇到了?”
  玉尘将他和无名那晚的遭遇简单的讲述了一遍,玉倾池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这就奇怪了,那天晚上我遇到的人,也叫翟宁。”说罢,将她的经历也讲述了一遍。
  “这…….他怎么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姐姐认识这个人吗?”
  “我在空间里的时候,曾经听到过一些他的消息。他是‘渡罪’的人,‘渡罪’在空间里算得上是排名前列的强力队伍,虽然叫这个名字,但是队伍里的人不是罪犯就是罪犯的亲友。不过在我弃权之前,这个人就失踪了,‘渡罪’现在也在找他……怎么了?”玉倾池说着说着,发现玉尘看她的眼神十分古怪。
  “姐姐不是说你只经历了三个世界吗?怎么知道这么多,还能和那么厉害的家伙交手?”玉尘毫不避讳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玉倾池愣了楞,脸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的秘密,那你就必须……”脸色不善的看着玉尘,玉倾池摆出一副阴狠的样子,却发现对面的人没有任何害怕的反应,反而有些无奈。“别玩了,姐姐。”
  “…….真没趣。”蒙混失败,玉倾池撇了撇嘴,“当时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自然会有所保留的,不过我在空间里,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那翟宁……”
  “我能跟他交手还占到上风,只能说明他受到的压制非同小可,而且应该已经被封印了大部分力量与剧情记忆。”玉倾池道,“他能来到新手世界,决不可能什么代价都不付出。”
  “那他到底被压制到什么地步?”玉尘问道。
  “很难说,我以前也没见过他。不过他受到的限制应该不止在力量和记忆方面。我和他交手时,他只用了最基本的武器,对于试炼者来说这很罕见。”
  见玉尘一脸问号,玉倾池解释说:“每个试炼者都会携带大量的物品,从暗器到毒药无所不包,堂堂正正战斗的试炼者在空间里可是会被当傻子看的,你也得记住这一点。”
  “那姐姐…….”
  “我是没有,”郁闷的回了一句,玉倾池说:“我大部分的物品在退隐试炼中都消耗掉了,现在可是赤贫状态,不过他什么都不用可就耐人寻味了。”
  “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他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玉尘觉得如果是自己,绝对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一次,轮到玉倾池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了。“怎么了,姐姐?”
  “你之前表现的很不错,怎么现在反而想不明白了?他要的东西,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见过…….”玉尘沉思片刻,突然开了窍:“难道是双剑?”
  残剑、飞雪所修炼的双剑合璧无疑是《英雄》世界之中最强大的,但玉尘一直未往这方面想,《英雄》世界没有内力,连得了五年内力的自己都能轻易的以一敌十,可见这是个十足的低武世界,因此玉尘一直觉得,翟宁想要的,一定是自己所不知道的,隐藏在暗处的什么东西。
  但现在细思之下,玉尘忽然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残剑和飞雪并没有内力。
  这怎么可能呢?两个身无片甲毫无内力的人,能在三千秦军精锐里杀进杀出,毫发无伤?
  “他们……”玉尘被这巨大的发现吓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真的……”。
  “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没有内力,而这两个人却能做到许多其他世界中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都做不到的事,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玉倾池停顿片刻,慢慢地说道:“他们所练的剑法之强大,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这套剑法甚至不需要内力便能发挥出惊天动地的效果,那么如果以百年,甚至千年的修为施展,又会是何等威力?”玉倾池问了一句不需要回答的话,“翟宁不惜冒着被压制的风险也要得到的应该就是这套剑法。”
  “而且,他所占优的,不只是修为……”玉尘想了想说道,“他所修炼的,是影分身一类的东西吗?”
  “不可能,和我对战的那个翟宁毫无疑问是实体。”玉倾池否定道,“听你描述,和无名对战的那个恐怕也不是分身。或许他掌握了某种秘法,那么这套剑法对他,必然是无比契合。”
  “可现在无名他们似乎都没有战意,这样下去仅凭我们……姐姐能战胜翟宁吗?”玉尘说到一半,觉得自己似乎无法成为有效战力,改口道。
  “若是那个白衣服的,我或许有几分胜算,不过再加上那个黑衣服的……更别提翟宁还有一大堆手下……不行,我们只怕还要找他们谈一谈。”玉倾池没有什么信心,翟宁在试炼空间成名已久,底蕴和经验都要远胜于她,更何况……
  “可该怎么让他们帮我们呢?”玉尘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看着他焦头烂额的样子,玉倾池对着他的额头弹了一下。
  “疼!”
  “这些事就不需要今天想了,过不了多久秦军就会攻城,估计我们明天就得离开这了,去睡觉吧。或者去看看无名,他应该没在房里吧。”
  “先生好像去城头了。”玉尘答道。
  “他那个人,弄不好会钻牛角尖,去看看他吧。”
  “嗯。”玉尘应了一声,“那我去了,姐姐。”“走吧走吧。”随着玉尘的离去,房内又变得安静,可玉倾池却不复之前的英气,反而眉头紧皱,满心忧虑。
  将玉尘认作弟弟完全是她临时起意。当这个少年有些失神的叫她“姐姐”的时候,她内心里最柔软脆弱的一块被触动了。她也曾经叫过别人“姐姐”,但那个人,最后却被她彻底背叛。叫玉尘弟弟,更多的是一厢情愿的想要去做些什么来缓解自己的罪恶感。至于玉尘对自己的看法……相必会一边觉得奇怪,一边又尽全力想要抱紧自己这个“大腿”吧,而这段完全不对称的姐弟关系,估计在他新手任务结束之后就会慢慢淡忘,在这之前,自己会尽量将试炼者应该知道的信息一一教授给他——如果自己还活着的话。
  她向玉尘隐瞒了很多信息,自己的过去,武学,以及退出试炼空间的理由。玉尘很知趣的没有问这些。他也同样很小心的试图维系着这段短暂的关系。
  可玉倾池隐瞒的并不只有这些。
  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她看到了无比恐怖的场景,这也是她为什么明明比无名等人出发的晚了很多,甚至还花时间安顿了长空后,依旧几乎和他们同时赶到的原因。她在着急。
  玉尘不知道,他和无名路过的地方,已尽成死地。有人在他们后面将他们沿途的每个城,每个镇尽数屠杀一空,更令玉倾池不安的,是这些无辜之人的死状。
  他们的尸体被聚集起来,放在用他们的鲜血所刻画的不详阵法之内,而奇怪的是,这些阵法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并且涂画它们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在来到陉城的前一天,玉倾池终于看到了这些法阵是如何被完成的。那天,她来到了玉尘等人在陉城前的最后落脚处,而那里同样被屠杀一空。在她进入城中时,发现一伙人正在涂抹着那不详的阵法。
  他们竟然是秦人。玉倾池绝不会看错,他们的衣着,相貌,都是地地道道的秦国人,可他们的脸上,却尽是狂热。他们用自己同胞的鲜血涂抹着阵法,脸上带着扭曲的狂笑,嘴里念念叨叨,不时发出满足的呻吟声,俨然是最恶劣的邪教徒。而他们口中吟诵的名字,是翟宁。
  在看到玉倾池的下一刻,这些疯人就对她发起了冲锋。尽管很快就被她制服,但这些人悍不畏死的狂热令她印象深刻,这样的人还有多少?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才存在的?翟宁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玉倾池无法理解自己的一路所见,更不理解翟宁的做法。
  他所进行的杀戮毫无意义,至少玉倾池看不出什么意义。而如此大规模的屠杀,必然会引起巨大的恐慌,甚至会动摇秦国的根本。而这种行为,令玉倾池对翟宁愈发忌惮。翟宁在这个世界的势力之大,远超玉尘所见。
  这些事,她没有告诉玉尘,她同样没有告诉他,自己并不认为他们能安全离开陉城,因为她不认为翟宁会放过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