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残剑2
在他的想象中,残剑或许是个气势凌厉的绝代剑手,也可能是个温文尔雅的风流大侠,可眼前的这个人却完全不像那样。
这个人忧郁而落寞,而且似乎生了病。
美人相伴,武功绝顶,名动天下,为何会落寞失意?
因为此刻他身畔虽有美人,却不是飞雪,而是个丫鬟。飞雪呢?飞雪也在馆里,无名刚进书馆就看到了她。确切的说,是看到了她在哪。
与残剑的房间遥遥相对之处,有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毫不掩饰显示了其主人地位的尊贵,可奇怪的是,这间房离残剑太远了。如果不是限于书馆面积,无名怀疑这间房还会更远。可残剑飞雪不应该是恩爱眷侣吗?为何两人的房间离的这样远?
无名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确实是残剑。长空告知他残剑下落时,并未描绘残剑的形象,但他不会认错。
残剑是一副书生模样,一身白衣,却已经很破旧,显得更为落拓,但他的手却很稳。无名和玉尘见到他时,他正在沙盘上写字,而写字要用手。
他的手很稳,尽管他不时咳嗽,一副病容,但他写字的手却比无名拿剑的手还要稳。
“先生求字?”残剑并未对无名行礼,也不看他,只是专心的写字。
“是。”玉尘知道其实无名并不是真心求字,他是要观察残剑。因为没有人能确定当残剑见到长空的那节短矛时,是否会直接拔剑,是否会如无名的计划行事。
残剑飞雪武功盖世,未必会同意无名的计划,所以无名必须做好准备。
残剑问:“求何字?”
“剑。”听了无名的话,残剑写字的手停住了。“先生是爱剑之人?”
“先父遗命,不敢有违。”无名并未正面回答残剑的话。残剑听后,并未言语,而是开始在沙盘上试写。
他依旧没有看无名,尽管他曾将目光投向无名的佩剑,他却不曾直视无名。“要写‘剑’字,需上好的朱砂。”
丫鬟说话了,“主人,此屋没有朱砂。”
残剑慢慢说:“馆中流水先生处有,如月,向流水先生借。”流水先生,便是飞雪。
丫鬟如月拒不从命,颇为倔强,她对残剑抗议:“主人莫非忘了,流水先生与主人已三年无话,去也无用!”
残剑听了,也不斥责她的无礼,更不责怪她将如此私密的事说出去,仿佛根本不在乎有人听到,只是轻轻一叹:“你去吧。”
如月去的很快,她去的便是那间华丽的房间,回来的也很快,还很委屈。她的脸和头发都湿漉漉的,眼里也湿漉漉的,像是受了辱。残剑似乎早已知道这种结果,叹了口气,对无名道:“客人请稍候。”说罢,自己向那间房去了。
无名却很奇怪,从他见到残剑开始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很奇怪,他奇怪的看着残剑的背影,失魂落魄,哪里像个绝代剑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无名不知道,但玉尘知道。可他却不能说,因为这是残剑和飞雪的秘密,他本是不可能知道的。
残剑在那房间门口一站便是一个时辰,最终还是去了老馆长处才借到了朱砂。
书馆求字的规矩是,求字的客人要亲自研墨,于是无名接过了如月递来的墨,在砚台不急不缓地磨起来,这一磨便露了身手。
书法剑术,皆讲究手腕之力,无名磨墨的手很稳,无形中显露了他的功夫。
如月看到了,面上现出忧虑之色,看向她的主人,但后者却仍似毫无所觉。他只是一遍遍用芦苇在沙盘上写字,然后请无名看。
每一遍无名都要求他重写,因为他要观察残剑写字,找出其剑法的奥妙,可残剑的剑法太深,他看了十几遍都不曾参透。
玉尘看着两人,心里却在着急,因为他知道,他们或许已没有时间。
秦国大军,已攻至城外。
秦国军队,之所以百战百胜,除纪律严明,便在于弓强箭快,六国的箭,都不如秦国的射得远。秦军每到一处,必例行放箭,试探敌情,并将敌人埋伏扫荡一空!
这支黑色的军队,就像一架精密而冷酷的机器,飞快的运转起来。弓手,箭手,带有绞盘的巨型强弩,一件件散发着战争气息的器具,一排排散发着杀戮气息的士兵,很快便组成了严整的箭阵。
阵中主将战车中,鼓手提起鼓槌击向牛皮巨鼓,鼓声随即震彻原野。“嗡”的一声,第一波箭雨激射而出,仿佛一座黑色海浪向陉城席卷而去。城中留守的残余士卒看到这骇人光景,皆吓得逃散而去,箭雨就这样朝着毫无防备的书馆射去。
“咚咚咚咚……”经过了弓弦与重力的共同作用,每一支箭都毫无迟滞的贯穿了书馆的屋顶、木墙、纸窗,袭向毫无防护的书馆学子。接下来,想必会是一番鸡飞狗跳的场面。
然而第一波箭雨过去,书馆内除了在沙盘上书写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音。书馆中的众人,对箭雨置若罔闻。
有人坐在窗边,身旁箭雨飞过,却只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沙盘;有人被箭射穿大腿、胳膊,却仍咬着牙不叫出声,生怕扰了其他的同学;有人中箭倒地,当场丧命,一袭白衣被鲜血浸透,伸出的手却仍竭力触碰掉落的苇杆……
老馆长坐在众人面前,也认真的写着字,这是的他全没有之前的暮气,两眼精光直冒,面上一股刚烈肃杀之气,仿佛自己不是在写字,而是在战斗。
他们确实在战斗。
赵国孱弱,无力抗击秦军,故而兵散民逃,徒留一座空城。但秦军虽强,秦箭虽利,终究不能摧垮一切。
现在在这座书馆里的三百人,都是自愿留下的。他们留下,是为证明秦国虽强,可以破他们的城,灭他们的国,但却亡不了赵国之字!
这是无声的殉道,带着无声的抵抗,走向无声的消亡。
玉尘在馆里看着这一切。书馆中的人没动,他们自然也没动。两大高手在旁,护盾开启,他并不担心自己中箭。看着书馆中无声死去的人,他的心里除了敬佩,还有悲凉。
敬佩他们的勇气,敬佩他们的风骨,赵人刚烈,今日他看在眼里。但他们所守护的东西,却并不像他们认为的那般坚不可摧。始皇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后世能识赵国之字者,又有几人呢?
可即便如此,这份悲壮,却不可抹灭。那么……自己呢?自己有这样的勇气吗?
正在想时,一旁的无名却已起身。
“客人去哪?”残剑见状,出声询问。
无名应道:“先生安心写字,我去挡箭。”看起来,似乎是怕这些箭扰了残剑的字,但实际上,他是不忍心再看这些学子流血。
“我与先生同去。”玉尘忽然起身,恭敬道。残剑未有反应,只道是仆从与主人同生共死,可无名却有些急了:“你留在这里。”
玉尘原本不该跟去的。外面箭雨漫天,凶险至极,让无名和一会儿会露面的飞雪去挡剑或许稳妥一些。他去反而危险。但此刻玉尘想的,不是自己的事。
“我一定要去。”他直视着无名,脸上竟是前所未见的坚毅与决绝。
玉尘刚才看到无名的脸,上面有一种他十分陌生的表情。
动摇。
这表情使他无比担心,数天前与翟宁一战,恐怕已伤到无名的信心,他绝不能放着内心动摇的无名独自挡箭。
这份意志甚至超越了对他自己生死的担心,于是他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