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个吻
“父亲已传书回来,不日便能返回京城,你们如此欺凌大房,莫不是叫他人看了笑话,叫前线保家卫国的父亲听了心寒?!”
她这句话可不是说给二房听的,而是说给京兆尹张大人听的。
唱月进府那日,为了尽快通知姜承林此事,她特意吩咐留守府中的姜家军士兵将信儿带出去,用最快的速度送到西南姜承林的手中。
军队中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法子,前日姜承林已经回信,叮嘱姜念菡等他回府后再处理唱月此人。
别人听了这话还好,可张大人在京城办案多年,周旋于众多世家大族与新贵之间,是何等的人精?
姜念菡这是在提醒自己!她是姜承林宠爱如宝的嫡女,那姨娘来路不明且不说,若是被姜承林知道,自己的嫡女险些丧命火场,分明有了证据,疑凶却逍遥法外,他这个京兆尹恐怕从此无法在姜承林面前抬头了。
知道拿自个儿那个有本事的爹来压自己这姜家二小姐,只怕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善茬儿。张大人如是想。
他在这头不发话,芸娘却有些急了。
唱月是扳倒大房的关键人物,无论那火是不是姜念菡一手策划的,这脏水怕是都洗不掉了——可若是在二房动手之前,唱月就身陷囹圄,岂不是全部的希望都打了水漂?
“菡儿,你放尊重些,当着大人和长辈的面儿,怎能如此放肆?”她咬着牙,做出了一副主母的模样来,圆圆的脸蛋上也现出几丝因焦躁与蹙眉而现出的皱纹来。
姜念菡却不吃她这套,什么规矩礼仪,都是空话,若是她能被这些唬住,岂不是白白死了这十几次?
“婶娘真是好糊涂!”她摇了摇头,紧咬着下唇不服道,“父亲不在家,忽然迎他的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室进门,原本就是荒唐!我不过是为了姜家着想,反被人所害,婶娘竟然宁肯护着一个外人,却不肯心疼我险些葬身火场?看来祖母那日与我说得当真没错,二房胳膊肘子竟是向外拐的,指不定这杀人放火的姨娘与二房有什么干系”
“胡说!”
这一声呵斥,竟然是两人同时发出的,一个是老夫人,一个是芸娘。
老夫人心中诧异,自己从来都是与二房站在一头的,又何时在姜念菡面前说过二房坏话?这小丫头恐是在使离间计罢了。
而芸娘则是心虚,二房想借唱月的前陈人的身份让姜承林落马,正好被姜念菡说中,难免面上发虚。
眼看着一场大火要变成姜家内斗,京兆尹张大人也觉得万分头疼,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对手下的几个捕快使个眼色道:“行了,今日之事,二小姐说得有理,二夫人说得也有理,既然二小姐一力指证,又有证物,那本官就将这疑犯暂时扣押,待姜大将军回京后再听候发落!”
姜家大房二房不和,在京中早有传闻,他一个京兆尹可不想掺和进来惹得一身腥。好在二房的姜承汶没什么本事,他暂且扣着那姨娘,若真是姜承林的相好,就把说辞全推到他的宝贝女儿身上;若是二房使的什么诡计,那则更好,也算是他替姜承林办了件好事,日后也好相见。
尘埃落定,老夫人、芸娘等人自然不愿在姜念菡床前多待,冷哼一声便走了;荆珏则是有些尴尬,她名为大房的人,却又是芸娘的妹妹,随口嘱咐了姜念菡几句好好养伤,便也脚底抹油了。
白亦河似乎并不在意方才那场莫名其妙的闹剧,只是坐在一旁,堪堪将几张药方子写好,交给一旁服侍的碧桃道:“这是些对烧伤有益的方子,抓了来给二小姐服下,一日两次,连着用半月,等我复诊后再看伤口愈合得如何。”
“不必了,交给我吧。”姜念薇忙接过那几张纸,忧心忡忡地看了姜念菡一眼,而后道,“这丫头太过胡闹还是我亲自抓药亲自煎煮罢,省得下人们再弄出些差错来。”
她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轻移步子,整个内间,除了随身服侍的碧桃,只余姜念菡与白亦河二人。
室内的气氛凝滞了片刻,无人开口,姜念菡只觉得这一场戏下来,自己浑身筋骨酸软,伤处也疼得钻心,不由地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很疼?”白亦河半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总觉得今天的白神医有些不一样了。
平日里,这个爱穿白衣服的男人总是翩翩君子的模样,温柔沉稳,中正平和,可今日却总觉得有些古怪,说话时的口气生分极了,倒有些墨殊言的作派。
姜念菡叹了口气,心里头一面别扭着,一面点了点头。
“下次还闹不闹了?”白亦河又开口道。
这话里头的意味又不一样了,姜念菡讶异地抬起头,一双小鹿般透亮的杏眼眨了几下,装作不解道:“白神医这是何意?”
“先给自己下药,然后再给自己卧房放火,二小姐当真是胆大。”他的眼眸一向是如夜幕般深沉的暗色,可今日却显得格外沉重,仿佛姜念菡此举惹怒了他一般,“即便二小姐这回命大,被人救了出来,可这咳嗽之症是落下了,身上的疤痕也未必能全消。”
这莫名其妙的怒气,莫非是在心疼自己?
姜念菡忽然觉得心头有一丝暖意。
前世,还在现代的时候,她从未与人相爱过。后来被系统带到了许多的世界,每一回,她都要攻略一个男人,每一回都落败——她的攻略对象们从未这样心疼过她。
头一回对她恼怒,是因为她伤害了自己。
姜念菡觉得自己心头的悸动更甚了,哪怕白亦河不靠近,胸口也似乎被小兽轻轻冲击着,让一向能言善道的她不知如何应答。
“其实,我爹已经给我回信,说会回家处理此事了。”姜念菡叹了口气,手状若随意地抚在胸口上压制那心头的躁动,“但是,我怕来不及只要唱月离开将军府,父亲才能安全,只有爹安全了,将军府才能安全,我才能安全。”
她是在向白亦河解释。
其实,姜念菡此举又何尝不是下了偌大的决心?
买通了唱月的下人,令她偷出一个玉耳坠。当晚,先引开碧桃,服下药物,留下“罪证”,然后在昏迷之前引燃自己放在窗前的一本书册,火势很快就能借由窗前的布帘子蔓延开来,她房中的家具都是黄花梨木的,火光很快就能引起他人的注意。
但究竟会有多快?是否能撑到她被彻底烧死之前被救出来?
白亦河俯下上身来,一小片阴影笼罩在姜念菡的头顶,她不由自主地抬首看了一眼。
仍旧是那么清朗的眉眼轮廓,可那怒气却让白亦河显得更加冷峻了,微微蹙起的眉尖中皆是冰冷一片。
然后,一只手轻柔地蒙住了她的眼睛,姜念菡有些许的不安,可是却没有开口多言。
温柔得如同羽毛一般的东西,在她的前额上轻轻碰了一下,随即离开,像是一阵风一般,不留痕迹。
“啊?”
她万万没想到,白亦河亲了她的额头虽说她身为现代姑娘,并不反对有些好感的男性做出亲吻额头的举动,但在大梁朝,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好人家的姑娘,恐怕应该是惊恐地叫声“放肆”,然后一把推开吧?
白亦河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立刻站直了身子,好像一个简单的亲吻,便将他所有的怒气都带走了一般。
“晋王殿下不会喜欢你这么做,伤敌一千,自伤八百。”他坐回到桌边,沉声道。
晋王恐怕也不会喜欢他亲自己的额头。姜念菡在心中腹诽。
不过,那个吻倒是让她心情好了一些,唇角一弯,笑道:“白神医放心吧,我是习武之人,打小儿磕磕碰碰惯了,不碍事。”
“走了一个唱月,还会有别人。”白亦河却没有接她的话头,而是意有所指地说道。
“白神医的意思是,教我接着使坏,把二房直接除了才好?”姜念菡有些慵懒地靠在床头,的确是疲乏了,伤口也痛,但她却乐意跟白亦河玩这猜哑谜一般的游戏。
她不是什么心地纯良的好姑娘,白亦河心里清楚,每每她对二房使坏,白亦河都在旁边看着,却从不阻拦。
“二小姐好好休息。”显然,白亦河却并不打算跟她接着玩下去,他起身收拾了药箱,而后就要离去。
“等等——”
猛地直起上身,姜念菡肩头的伤口的皮肉似乎又被撕扯开来,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倒是让要离开的白亦河转过身来。
“二小姐还有事要吩咐?”
“你到底为什么要告诉我,唱月是前陈人的消息?若是我没记错,晋王殿下在秦大人和我父亲之间向来中立,甚至两方斗起来,对晋王殿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为何你却来向我报信?”
她困惑了许久,却不知道,白亦河要说的答案,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