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你的游戏结束了,我还没完呢!”
  我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向北斗,压抑已久的火气终于爆发,我和这个混蛋拼了,此时此地,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们撕扯在一起——曾经的甜蜜爱人成了今日的末路仇敌,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是老天故意安排的吗?派来一个北斗下凡来惩罚我?
  掐架的过程里,我在气势上丝毫不输北斗。
  从小到大,打架我没怵过谁。不是说我力气有多大,我手无缚鸡之力,但是我敢出手敢打。
  当然了,这次周七星VS北斗,是在北斗喝高了的情况下进行的,按说胜之不武,可是我不管这些了,多挠他两下是两下,他要是缓过气儿来,肯定得把我撂扒下。
  所以,这场战斗必须速战速决。我加快了动作,想尽快把北斗拿下,北斗着实恼了,一边大叫着“你这个小贱人,反了天了!老子今天废了你!”一边实施有效的还击,我身上好几处都被他拧得辣辣地疼。
  打到后来,我不行了,处于劣势,且每况愈下,眼看要被北斗活活打死,我狗急跳墙,人急跳窗——扒开窗户跳了下去。我虽战况较惨,但没昏头,我想着要和上次在康俊家逃跑一样,顺着排水管潇洒地滑下去。
  不幸的是,这根排水管断掉了,只留了不足五十公分的一截儿,我因为一时心急,抱着水管就往下滑,结果很快摔了下去。我只听到落地时自己“啊”了声叫疼,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三层楼啊同志们,我以为我死定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左手还在打着点滴,两条腿被吊了起来,打着厚厚的石膏。病房里来了很多人,有老爸,有任阿姨,有楚楚,我居然还看到了阿木!
  他安静地坐在床尾,头也不抬,削着苹果。
  我很是讶然,抬起胳膊招阿木坐过来,我虚弱地问他:“哥,你怎么来了?快告诉我,这是哪里,是医院吗?”
  “是啊,”阿木略显兴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居然给摔着了腿?都昏迷两天了,谢天谢地,终于醒过来了!”
  “谢谢,我……”我使劲儿抬了腿,试图能够坐下来,但是几次都失败了。
  “七星,你别乱动了,会好起来的。”老爸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事,我自个儿摔的。”
  这时候一个中年女大夫走进病房,面无表情地冲大家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病号周七星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大家沉默三秒。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的声音在颤抖。
  “你的,”大夫一字一顿地说,“这两条腿,已经,废了。”
  “啊!!!”这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尤其是“废了”两个字从那女大夫口中冷冰冰吐出来时候,所有人都被震惊了,而我是完全傻掉了。
  大家都不说话,等待着我的爆发。
  望着自己两条不争气的腿,我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方才还没事人似的,现在我害怕得要命。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半死不活。我周七星从此就是没腿的残疾人了吗?不会的,不会的!医生肯定跟我开玩笑呢!
  不会那样的,绝对不会那样的!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要挪动麻木的双腿,结果一个倒栽葱,我从床上翻了下去,就那么咕咚一下,我痛得像是死了过去。
  大家慌忙上前欲扶我起来,却被我野蛮地推开:“走啊,出去啦,我不想看到你们啊!我不想活了——”
  任凭众人如何抚慰劝说,依然改变不了我的歇斯底里,而且他们越是相劝,我越是闹得厉害。
  因为我真的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青春美丽的我从此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从此以后就要在轮椅上度过一生了!
  虽然我非常喜欢史铁生、张海迪,可是我不想成为他们!我还年轻!我还漂亮!我还没有结婚!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北斗,你个畜牲,你不得好死——”
  ……
  哭够了,骂够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耗尽了。冷静下来后,我的内心充满了悲伤。我知道再闹下去于事无补,我绝望地想到了自杀。当然,阿木他们也想到了我会想到自杀,所以对我看的更紧,实行二十四小时全程监护,而且像刀子针管之类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生怕我出点什么事儿。
  但是我死意已决,谁也拦不住的,人要是想死掉,总会有办法的。
  大概是七八天以后吧,我想到了一个结束生命的办法。那天是阿木过来陪我,我让他回去,回老家去,他自然是不肯,于是我有了一个主意,故意使唤他做这做那,不是扫地倒水,就是折叠衣被,而且还让他变着花样地跳舞给我看。我的目的达到了,阿木的确累得够呛,夜里打起了嗑睡,后来真的就睡着了。
  趁着月光,我艰难地爬下了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我又艰难地爬到了隔壁的病房,贼一样摸索来摸索去,终于找到了一把水果刀。当我扬起刀子对准自己的心窝儿的时候,我恐惧极了,握刀的手抖得像筛糠。
  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爱过我的人、伤过我的事;还想到了我憧憬过的未来生活:我找到了最爱我的那个男人,我们结婚生子,打拼事业,我们并肩战斗;我还要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于是我犹豫了,下不了手了。
  我恨自己失去了死亡的勇气,我恨自己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
  我紧握着那只锋利的水果刀,像战士一样匍匐着又回到了原来的病房,轻轻地推开房门,昏暗中我与阿木四目相对!
  “七星你不能这样!”阿木夺下了我手中的刀具。
  “给我!”阿木的阻止坚定了我的信念,今儿我还就必须死在这儿了。
  “你听我说,一切都会好——”
  “把刀子给我。”我非常冷静果敢地打断阿木,“我都成这副熊样了,你让我怎么活下去?我求你了,把刀子给我!”
  “你真的不想活了?”
  “不活了!”
  “好,”阿木眼睛里泪花闪烁,“你等着。”
  说完,阿木跑了出去,不多时又出现我面前。不过,这次手里却握了两把水果刀。他递了一只给我,自己留了一只,“要割腕是吧?我先来!”
  刷地一刀,阿木的左手腕上立刻现出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我呆住了,不相信眼前是真实的发生。
  阿木看着我,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一刀不够吧,再来一刀!”
  手起刀落,又是一道深深的伤口。
  阿木整只手,胳膊以及地板上,全是血,殷红的血,烫热的血,怵目惊心的血!
  “还不够是吧,那就再来一刀!”
  “阿木——”没等这第三刀落下去,我反应了过来,嚎哭着抢过刀子,然后又嚎哭着往自己的心口上扎去。
  有人肯为我而死,我也绝不会独活,大家一起死吧,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阿木的反应更快,千钧一发之际打掉了我手中的刀子。
  我们都死不成了,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你怎么那么傻呀——”我泪流满面。
  “七星,你信吗,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遭受到多大的痛苦,有人是永远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这个人除了你老爸,还有我!”
  “我信,我信!”
  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这泪水是信任的泪水,是喜悦的泪水,是幸福的泪水,是托付一生的泪水。
  “咱们不死了,咱们相爱吧……”阿木虚弱地在我耳边呢喃。
  “嗯……”我哭着,笑了。
  ***
  北斗酒后开车致使四名无辜的群众一死三伤一案最终以过失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这一回,任他老爸空有万贯家财也无回天之力了。
  他跑不掉了。他完成了一个从富二代到阶下囚的命运转变。
  这次,游戏才真正地结束了。
  为了见北斗最后一面,法院宣判的时候,我和楚楚都去参加旁听了。我行动不便,楚楚推着轮椅,一路护送。
  北斗认罪伏法被带下去之后,楚楚突然问我:“七星,你有爱过他吗?”
  我摸了摸肚子里的小宝宝,说道:“北斗已经被治罪了,我的儿子也快出生了,你现在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你老实说,你有没有爱过北斗?这会儿你老公又不在,讲出来又何妨呢,快点啦。”楚楚双手合十,急等答案。
  我用心想了想:“爱过。如果我当初不爱他,也不会千里迢迢去云南找他。但是,他对我的态度是玩弄也好,是调戏也罢,这都不重要了。都过去了,都是浮云。”
  楚楚笑了:“不再提它了?”
  我下定决心:“嗯,不提它了!”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起了铃声,是周云篷的《不会说话的爱情》。
  这个失明的人悲伤地唱道:“日子快到头了,果子也熟透了,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你去你的未来,我去我的未来,我们只能在彼此的梦境里,虚幻地徘徊……期待更美的人到来,期待更好的人到来,期待我们的灵魂附体,重新回来……”
  我一面回阿木的电话,一面想到,我和北斗还会在彼此的梦境里,虚幻地徘徊吗?还会有灵魂附体吗?还会重新回来吗?
  十方世界,尘埃一颗,愿为琉璃,晶莹剔透——阿弥陀佛!
  不久,阿木开车过来,接我们回去,却在路上打了个弯,车子最终停在了北展门口。
  阿木知道我平时喜欢看话剧,所以提前买了票,请我和楚楚赏个脸。
  依然那帮人艺的学生,依然是那出水准一般的《蜜蜂》,只不过当年的演出是第一次,如今的演出则可能是最后一次罢了。
  他们要毕业了。他们要奋斗了。
  他们演得很卖力,我却看得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记忆的画面,一幅幅,一场场,排山倒海,刻骨铭心。
  我爱过,我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