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丽江没有下雪,天空干净幽蓝,我径直去了阿果家。
老太太还在惨淡经营着她的小杂货铺,门前根本没有几人惠顾,我悄悄走到她身后,喊了一声:“妈!”
她似乎没听到,于是我又喊了一声,她这回听到了,转过头直直地看我。
“七星!是你呀,我的好闺女啊……”老太太激动得要跳起来了,拉着我不住地又抚又摸的,她要是一男的,我早给一脚踹飞了。把我领进屋里,老太太又是沏茶又是拿糖的,弄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迭地说:“妈,这是自个家儿,您甭客气。”
我给老太太带来了几大包的营养品补品,都是我在北京的名贵商店里买的,我不在乎花这些钱,人说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老太太以前对我那么好,我是一直都记在心里的。
我们娘俩坐下来长聊,老太太跟我说起了阿果的事。
阿果跟许东离婚了。生下孩子之后,许东发现这孩子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他带着孩子去医院做了DNA亲子鉴定,结果孩子真的不是他的。他质问阿果,阿果知道东窗已事发,便道出了实情。
一次工作期间,经理朱特亮跟她强行发生了关系,她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朱特亮的。当那天在医院得知自己怀孕后,阿果后悔不迭自责不已,几天后,她悄悄地去了另一家医院,请求医生帮她流产,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做掉,不然无法面对许东。医生却告诉她:“你重度贫血,体质太弱,为了患者的生命安全考虑,我们无法做这个流产手术!”
阿果不甘心,又跑了其它几家医院,大夫们口径一致,均拒绝做她的流产手术。
阿是绝望了,痛定思痛,她决定向许东隐瞒这个秘密,并且很快向许东提出了结婚。
但是不幸的是,孩子出生后,许东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阿果以为敦厚的许东会原谅她的错误,但是许东没有。许东也是欲苦无泪,男人最容不得戴绿帽子,而他却还戴了这么久,于是提出离婚,于是就真的离了。
阿果离婚后,带着可怜的孩子状告朱特亮当年的强、奸,走上了一条荆棘满布的打官司之路。后来出于很多热心人的帮助,官司打赢了,她把朱特亮这个畜牲送进了监狱。
可是赢了又如何呢,朱特亮进了牢房又怎样呢?
世俗的眼光那么残忍,没人愿意娶一个被□□的女人,没人愿意养活别人的儿子,是啊,哪个愿意呢?出世不久的孩子没有了生父,阿果一个人要把这个孩子养大成人,她身上的负担得有多么的重啊。
“阿果命苦啊,”老太太自怨自七星,“我好后悔当初同意她去那家酒店工作。”
“我姐在哪上班,你知道吗?”
“她在一家被服厂做工,那里的活儿挺辛苦的。”
“那我姐常回来看你吗?”
“不常,”老太太有些失落,“有时候俩月一次,有时候三个月才回一次。”
“她住哪儿,我去找她?!”我激动了。
“我也不知道她住哪里!她觉得丢人,谁也不告诉!这狠心的孩子!这个彝族老太太说到这儿就哭了,但没哭出声音,只是肩胛不住地抽动。
真正的悲伤是无声无息的,尤其是一个母亲的悲伤。
我很能理解阿果的处境和心情,她想与世隔绝,她不想见到任何人。不谈阿果了,老太太说到了阿木,表情一下子活泛开来。
“阿木这孩儿一直等你呢,”老太太破涕为笑,“他也老太不小了,总不肯结婚,我和他爸给他说合了几个,他都无情地把人家扫地出门,他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嘿嘿,他是说闺女你呢!”
我的心微微疼了下,当年的那句饭桌上的玩笑话,阿木他居然当了真。看来阿木真的对我一往情深。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古语,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当然他肯定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能为我做点什么,就是他的幸福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凝神望着老太太。老太太赧然一笑,说木子是异想天开呢,癞哈蟆能吃到天鹅肉吗?
“他不是癞哈蟆,我也不是什么天鹅。”我说。
阿果像通缉犯一样躲起来了,我能力有限,找她不着,我想去看一下阿木。
老太太告诉我说他在城北的一个建筑工地上干活。
我按图索骥,很快见到了他。
工地又脏又乱,阿木正手握瓦刀削削砍砍。我冲着他的后背大叫一声,哥!
他回过头来,看到了我,刹那间,石化了。
我们进了工棚,寻了个相对比较洁净的地方坐下来。阿木显得很窘,手足无措的样子,坐在我旁边,都不敢正眼看我。
“你不去给人送快递啦?”我笑着问道。阿木曾在一封信里告诉我,他当上快递员了。
“不送了,有一次出了点事故,摔伤了腿。”阿木苦笑。
“啊,伤得重不,你的腿好点了没?”我急急地问。
“还好吧,就是走起路来,有点晃。”阿木站起来,走了几步,给我做示范。
“以后可得注意了,什么好都不如身体好!这是毛主、席说过的话!”
“毛主、席真的说过这句话?”阿木笑呵呵地问。
“必须的!必须说过!”我言辞铿锵,严肃叮嘱他,“一定要保重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嗯,我这儿呢,有一张卡,里面呢,有一点钱,你呢,拿去治病吧。”
我递出一张银行卡。这卡是我特地为他办的,只是我不知道这微不足道的十万块钱能否医好他的腿。不过我认为,感谢最好的方式就是给钱,别的都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但是阿木没有接,他很干脆地说:“你的钱,我怎么好意思要,我是一个大男人,我要自己养家糊口……”
“不是要你养家糊口,是要你治病,治病!”
阿木见我的口气硬下来了,像是生气的样子,拗不过,只好收下了。
他给我寄了大半年的钱,月月不断,我都没有花,一直攒着,大概有两万块吧,现在我给他五倍的回报,我感到还远远不够。
“哥,你还在等我吗?”我的问题突如其来。
“我……我……”
阿木害羞了,头埋得更低,脸也更红了。
他害羞的样子让我一瞬间想起了韩苏。我想我已心有所属。
这时,我的手机突突响起了闹铃,是楚楚的号码。
“我看到北斗了,”楚楚兴奋地说,“我看到北斗了,他就在……”
“你帮我先盯着,我马上回京!”挂掉楚楚的电话,我柔声对阿木说,“哥,再等我两年,好吗?”
阿木先是点头,然后摇头,最后又点头。
他傻傻笑着,样子像头大笨熊。不过在阿木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