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我常常为韩苏的弹奏陶醉,常常陶醉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我家的那个房东小男人——这话怎么那么别扭,房子本来就是我家的,小男人竟成了房东,这世事啊,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好听,真好听。”小男人经常对着韩苏竖起大拇指,然后双手很有节奏地打着拍子。
  韩苏连笑都不给一个,忘乎所以地、自顾自地继续弹唱。
  有天放学回来,小男人在门口堵住我:“你男朋友做啥子的?”这回我没跟他开玩笑,我说:“无业游民啊。”
  小男人皱了眉:“在北京混日子,没钱是不行的。”
  我朝他翻了翻白眼:“傻子都知道没钱不行。在哪儿混没钱都不行。”
  “你男朋友没工作怎么能成,他是男人,要养家的呀。”
  一句话像一盆冷水一样泼在了我心头。小男人说的在理儿,男人是要养家的,小男人都在绞尽脑汁地挣钱养家,何况韩苏这个生龙活虎的大男人。
  “他养不养家你管着着吗,租金又不少你一分!”
  小男人被噎得面红耳赤,嘟嚷了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然后灰溜溜地走开了。
  我心里乐开了花,好像手刃了仇人那般痛快。吃晚饭的时候,我把这事尽量委婉、迂回地跟韩苏讲了,要听听他什么想法。韩苏低着头扒饭,忽然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着我:“是不是嫌我了?”
  “我主要是怕你老在家呆着,会闷坏的。”我赶紧跟他解释。
  “好吧,我明天就去找工作。”韩苏像在赌气。
  第二天早上韩苏和我一个钟点起床,我去学校,他找工作,一左一右,分道而驰。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我读书是骑着单车去的。
  为了省钱,我自己买了辆单车。
  我考虑得比较全面,以后天长地久着呢,老蒋的那一万块坐吃山空,现在能节省点就节省点。名贵化妆品已成了我遥远的记忆,我不是敢在这上面瞎浪费了,一抹一搽都是钱。衣服我也很少买了,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可长相这东西它太实在呀。长得好就是长得好,长不好就是长不好,再多外在的包装和粉饰没用,真的。
  对于平时的一些生活用品,我也继承了老祖先勤俭节约的光荣传统,可买可不买的,不买;可用可不用的,不用;可丢可不丢的,不丢;可捡可不捡的,捡!
  ***
  韩苏是抱着吉他出门的。
  韩苏在大街上转悠了一圈,没人理他,他去求职,屡战屡败。他不善交际,笨嘴拙舌,求人时脸红不已,再加上性格孤傲不群,找工作对他来讲,简直要了他的命。
  转来转去最后他转到了地铁站,无意间他看到一个路口有几个半大不大的熊孩子跪在地上,身上穿得倒很齐整,胸前挂了个纸糊的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往细里看了,才知道写得是汉字,大概意思是父母双亡走投无路几天没吃饭了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姑姑婶婶哥哥姐姐行行好吧伸出你们的援助之手献一点爱心给我吧。
  韩苏心里一动,似乎来了灵感。
  跑回家来跟我商量,让我帮他写一份让人看了就生恻隐之心的简历。
  我知道他要干这个,倒有些佩服他的勇气,心想丢人就丢人吧,只要人能丢钱,咱再丢人都无所谓。
  果然有人丢钱,丢得还不少。
  韩苏再次来到那地铁站,找了个适当的位置坐下,抱着吉他就开始了自弹自唱,唱得那就一个悦耳动听!那叫一个余音绕梁!很多行人乘客纷纷围拢过来,竖起耳朵听他弹唱。
  他面前用石块压了张宣纸,上面的文字说明全出自姑娘我之手,写的内容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啊,把韩苏写的是家破人亡可怜至极,人们看了,无不唏嘘,基本上都把兜里的代表着同情和关爱的人民币丢给了他,其中一毛到十元不等。
  有人以为他是街头卖艺的,也有人把他当成了流浪歌手,甚至还有人对他怀恨在心,比如这天就招来了宁氏兄妹。
  ***
  那天韩苏正乐此不疲弹着唱着,一伙人刚下了地铁就闻声而至。
  韩苏埋头唱完了一曲,众人鼓掌叫好。这其实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向来敏感的韩苏却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声音,这次的掌声里夹杂了自己的名子。
  “好!好!哎,这不是那个韩……韩苏吗?”
  韩苏乍听到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子,一身的冷汗就吓出来了。肯定遇上了熟人。一抬头,望见了宁乐和宁可。此时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跑!
  韩苏是跑了,可没跑掉,百米之内就给撂倒了。
  他只恨自己不是博尔特。
  要知道,宁乐是带了两个武术教练出身的保镖过来的,据吹两人还曾获拿过国家级的比赛奖项,韩苏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甚至都没有机会还手。
  宁乐宁可都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一身黑,手里拎着公事包,弄得跟黑社会的头目似的。其实说白了就两个字,耍酷。
  韩苏被两个保镖死摁在地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索性不挣扎了,任他们怎么着,不喊不叫,冷眼相向。宁乐弯腰捡起摔在地上的吉他,用吉他柄顶着韩苏的下巴,笑里藏刀:“韩苏,你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我呸!”韩苏向他吐了口唾沫。
  宁乐怒不可遏,当着妹妹的面儿左右开弓抽了韩苏十几个大嘴巴子,直抽得他金星乱冒嘴角流血。宁可看不下去了,毕竟是前男友,挺身阻止了哥哥的疯狂举止:“甭打了甭打了,差不多得了。”
  宁乐恶狠狠地说:“这小子就是欠揍,别为他求情,不给他点厉害尝尝他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厚!我宁乐的妹妹也敢欺负!找死!”
  “再打你打我好了,”宁可挡着哥哥的手臂,“他毕竟是和我好过。”
  “他当你是他女朋友了没?”宁乐气冲冲地说,“他打你的时候,下手那么重,就像打一只阿猫阿狗一样,你都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吗?”
  “哥,”宁可转过身看了眼韩苏,语气却出奇地平静,“适可而止吧。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他真的不爱我,我也没办法,只能自叹命苦。”
  “罢了罢了!”宁乐鼻子一哼,“你们两人的事儿,我原本管不着的!”
  “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宁可问韩苏。
  韩苏低着头,不说话。宁可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北京不是你呆的地方,丽江才属于你。在丽江,你上天入地爱咋咋地没人管你,因为我就站在你的背后,你什么都不用怕。可是这里是北京,是首都,它太大,你太小,我又不在你身边,你混不出什么模样来。”
  “你看你,”宁可敲着韩苏的额头,“都流浪街头卖艺求生了,跟那些个要饭的乞丐有什么分别?韩苏,你是个人才,你手里有大把大把的机会功成名就飞黄腾达,可惜你不去把握,现在沦落到这田地,怨谁呢?”
  韩苏依然默不做声,像个待宰的羔羊。
  宁可展开语言攻势:“我承认有时候我很任性,认死理,这是我需要改进地方。可你韩苏是个男人,咋就没有一点宽广的胸怀和气度呢?你吃我的,喝我的,我情愿为你花钱,为你得罪我哥,我图的是什么?我还不是希望你能将心比心对我好一点!”
  “可是你又是如何投桃报李的呢?”
  宁可激动得不能自持了,“你他妈的净给我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可以容忍你,就是不能容忍你花心!爱情是自私的,你心里只能有我,不能有别的女人!你跟那妖蛾子周七星眉来眼去的你以为我不知情?你打了我之后说走就走了你什么意思?!”
  宁可摘了墨镜,眼睛直视着韩苏:“我今天给你一次机会,我放你走,我希望,很希望,你能自己回去;我不希望,很不希望,我哥带着你回去。我的话完了,你的明白?”
  韩苏这次终于生硬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没有了我,可我的心里依然有你!不管以后怎么样,你发达了或者落魄,韩苏你记着,我宁可是爱过你的,并且一直爱着!”
  “好,我记着了。”
  “就这么完了?”宁可苦笑道。
  “不然呢?”韩苏一脸无所谓地反问。
  “行,我这辈子认识你,算我的在劫难逃。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宁可重新把墨镜戴上,甩甩手,牛X烘烘的样子,随宁乐走了,很快消失在韩苏的视线里。两个保镖随即尾随上去,丢开韩苏的时候却大力地在那把吉他上踩了几脚。
  韩苏仰面躺着,大口大口喘气,身旁心爱的吉他已是遍体鳞伤难再修复,他心里乱极了,很多个想法像是煎蛋,翻上来又压下去。
  看热闹的人们围成了个圆,他韩苏毫无疑问成了一个圆心。
  后来“圆心”觉得很是颜面扫地,慢慢爬起来,整理一下头发衣服,然后收起零碎的吉他,一歪一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