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我把我在南下列车上偶遇老蒋先生的经历一五一十讲给了韩苏,但我隐去了向老蒋借钱为其治病的事情,我的考虑是这样的,假如说了,以韩苏的个性,绝对不能接受。因为在韩苏的回忆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对他爸的情感,是多么地复杂,其中仇恨和埋怨占了很大部分。
  另外我又想到,那三万块钱就当是我欠老蒋的吧,就当是韩苏欠我的吧,我一人偿还老蒋,却不要韩苏偿还我。
  这就是我对他无私的“爱”。虽然我不知道三万块钱我拿什么还。
  “老蒋先生现在有钱的很,他在丽江找你无果,已回北京去了。他曾请我给你带话,他很想念你们母子,希望你们能回到他的身边。”
  “我不要见他!”韩苏气鼓鼓地,“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但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我看到韩苏急得要跳起来了,再谈老蒋的话估计他得发飙,指不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所以我见好就收,立马转换了话题,不再聊他悲苦的身世。
  “是宁可把你赶出来的?”我已经猜出八、九分了。
  “还不是因为你!”
  韩苏说到早几天她和宁可商量参加许东婚礼当伴郎的事情,宁可当时死活不同意,说跟你们这帮穷人朋友混瞎,太丢份儿,我不许你去。韩苏啥性格,就没理会她,自主去了。当时他预感到回家后定会有一场暴风雨在等着他。他太了解宁可了。
  果然,韩苏醉酒归家,呼呼大睡。宁可跟我大打出手,憋了一肚子气回去,对韩苏指桑骂槐,说我是个狐狸精,他跟我早眉来眼去关系非同寻常什么的,说得很难听,而且越说越起劲儿。韩苏忍无可忍打了她。人是千金小姐,哪里打得起,就声明和他断绝关系,并且扬言会让背叛他的人死得很难看。
  韩苏也是血气方刚,再加上酒后冲动,认为没必要再跟那儿纠缠不休了,就跑出来了,发誓不再回去。出门的时候只带了身份证手机,衣服都没穿齐。
  “说掰就掰,”我为他担心,“宁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韩苏摇摇头,苦笑一下,又摇摇头,再苦笑一下,“花火酒吧他是呆不下去了,我受够了宁氏兄妹了,不想再为他们打工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陪他一起沉默下来。
  良久,韩苏打破寂静,说:“咱俩就别绷着了,你先睡吧,你睡床,我睡沙发。”
  “挺正人君子的啊,”我笑道,“第一次见你对我这么好。”
  “以前是我不好,”韩苏低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我不该那样对你。你肯花那么多钱为我治病!你肯在病床前那么无私地照顾我,我欠你一个道歉。我知错了。”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
  我不能让韩苏睡沙发,他那么金贵。不由分说把韩苏推到了床上,却蓦然发现,只有一床被子,这如何是好?
  正准备喊服务生过来,韩苏打手势阻止了我,他悄声说:“一起睡吧,挤挤暖和,我不会怎么你的,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自己。我怕万一把持不住,做出什么给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抹黑的事儿来。”
  “我坚持一下,你坚持一下,没事的。”
  韩苏朝我微微一笑,似乎对我的脾气了如指掌,他的笑容告诉我,他是不会动我的。
  当然,我更不会去动他,我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一夜,准确地说应该是这一夜的后小半夜,我和心爱的男人韩苏睡在同一张床上,盖同一张被子,他左,我右,各怀心事,相安无事。
  天明以后我陪韩苏回去取东西,韩苏让我在楼下等,他自己先上去,我说你就不怕宁小姐老虎发威吃了你,他说真正可怕的老虎不是宁可,而是她哥宁乐。
  “宁乐是公虎,宁可是母虎。”我揶揄他们。
  “随你怎么想吧。”韩苏苦笑了下,然后反身上楼了。
  我左等右等,快等到花儿都谢了的时候,韩苏才从楼上拎着一只牛皮袋下来,我发现他是狼狈地跑向我这边来的,边跑边喊:“开车门,快开车门!”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能预感到韩苏八成遇到了不测,慌忙打开车门,韩苏屁股一挨车座,就冲司机发布指令:“师傅开车,快!”
  司机得令,车子迅速发动引擎,呼啸而去,徒留一片黑烟给青天。
  “到底怎么啦?”我问韩苏。
  韩苏大口喘气:“你扭头往后看……”
  我往后一瞅,乖乖不得了,几个手持刀具看上去凶神恶煞的黄毛正飞奔着追来。我吓得张大了嘴巴,因为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成语,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看样子,他们要至韩苏于死地啊。
  “宁可肯定向他哥告了我的状,说我对她怎么怎么地了,非给我一点颜色瞧瞧,我估计那帮黄毛们都是宁乐弄来的。”韩苏为我释疑。
  “不至于吧,小两口吵吵架斗斗嘴很正常嘛,又没深仇大恨,非要杀人灭口吗。”
  “你还不太了解内情,”韩苏拍拍自己额头,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我知道了太多他们的机密,在酒吧里进行毒品交易等等。我只要稍微不老实,随便一捣鼓,嘴儿一松,就能轻易把他们送进局子里。他们最大的顾虑其实是这个。”
  “原来如此!”我唏嘘道。
  汽车已经远远地抛开了那帮穷追不舍的黄毛们,司机问我们去哪儿,韩苏说一直往前开,再往前开。韩苏说他去取东西的时候,宁可不在家,而他刚把东西收拾好,那帮黄毛就破门而入,宁可知道他得回去,她找人跟那儿守株待兔呢。
  我递了张纸巾给韩苏,问他没伤着你吧,我看你反应一向还挺灵敏的。韩苏咬牙切齿道:“被踹了几脚,屁股有些痛。老子早晚会卷土重来的。”
  司机师傅再次问我们去哪儿,韩苏不理他,却突然掏出手机换着号码反复地拨打。我看他着急的样子,我比他还要着急。韩苏打来打去最后竟然一个没打通,他气得把手机往我跟前一扔,破口骂道:“他妈的,完蛋了!宁可这贱人要封杀我。”
  “封杀?”
  “我乐队的几个哥们,王冲他们,一个都不接我电话,很明显宁可已跟他们通过气儿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我痛下结论。
  韩苏长嘘了一口气:“我能理解他们的处境,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走就走了,他们不行啊,他们都有合约在身,他们的饭碗还在宁家兄妹的手上端着呢!”
  司机师傅第三次问我们去哪儿,韩苏挠头想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地方:“我们去束河古镇吧,找我妈妈,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当然要!”
  我说出了“要”这个字时,想起了一句话,丑媳妇还得见公婆。虽然我不丑,也不是他媳妇,可我潜意识里早自作多情地把自己想象成了韩苏的妻子,现在去见他妈,我紧张着呢。
  ***
  出租车左拐右拐,总算拐到了阿果家,我让韩苏下车陪我进屋取东西,结果正忙活着呢,老太太进来了,不解地看着我俩。
  无路可退了,我只好招供韩苏的身份,“我男朋友,韩苏。”
  韩苏别过头去,尴尬地向着老太太说:“阿姨你好。”
  太太打量了韩苏半天,嘴里念叨:“我好像在哪见过这小伙子,恁地脸熟的,究竟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我也是阿果的朋友,”韩苏自己解释,“我参加过她的婚礼,还给许东当伴郎呢,您老想起来了?”
  “呃、呃,”老太太拍拍脑瓜,“你就是那唱歌的小伙子啊。我家阿果结婚以前是很喜欢你的,经常提起你!你现在跟七星是一对啊,太好了,郎什么,郎才女貌啊。”
  我和韩苏都不好意思地跟那儿傻笑,我想要是真能为一对就好了,我是天天盼着呢,就怕人家韩苏不干啊。
  整理好了我的旅行箱,我跟老太太告别:“妈,我要走了。”
  “回北京吗?”老太太疑惑道。
  “韩苏他妈病了,我得去看看,尽一份孝心。”我小声说。
  “这女娃娃,就是比阿果懂事得多。”
  韩苏帮我提着旅行箱,我和老太太说着话,跟在他后面,往出走。看到韩苏已把旅行箱拖进车里,并向我招手,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我紧握着老太太的手,我说:“妈,我要走了,可能以后很少回来看您了,您老要保重身体啊。七星从小命苦,为了心中的一个执著的信念,不远千里来到丽江。您虽不是我的亲妈,可您对我比我亲妈还亲啊,在丽江的这段岁月,我会永远怀念。您对七星的爱,七星无以为报,七星只能给您磕头了。”
  像当初老太太认我做女儿的时候一样,我从容不迫,砰砰砰跪地上给老太太磕了仨响头,算是作永久的告别。
  老太太哭红了眼睛,可能她也意识到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她像一位老妈妈一样叮嘱我,闺女啊,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学会照顾自己,现在社会上的坏人多啊,做啥事都要提防着点,还有,要常打电话过来,免得我挂念。有机会的话过来看看我,我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我跟着韩苏上车走了,我透过汽车的后窗玻璃看到老太太在向我挥手,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韩苏搂住我说,你其实不必这样的。
  “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你是在赌。”韩苏吸了一口气。
  “我希望自己能赢。”
  和阿木订亲的时候,我把老太太接到北京小住了几日。
  我带着这位新晋的婆婆游遍了京城的名胜古迹。老太太向我说起那日我走了后,她不舍地望着汽车消失在路口,一直抹眼泪,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我了呢。
  我会心地笑了,说咱娘俩这是有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