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他们一直在聊,我一直在听,心里却有一种声音不时提醒着我,周七星,说钱的事,周七星,快点说钱的事啊!
  真是难为死我了,我话都插不进,哪开得了口啊。
  兜里手机突突响起了铃声,忙接下问是谁找我嘛事,对方不开口,我再问是谁,对方仍保持沉默,我气得要发飙,又碍于老蒋他们在场,只得控制着声气说:“再装神弄鬼,我把电话挂了啊!”
  终于传来欠扁的楚楚的声音:“我都不认识了!告你一声啊,我手机唤号了,男朋友也换了,你别嫉妒我啊,我可是你姐姐!”
  我表示不能理解:“换什么男朋友,那个研究生不是对你挺好吗?”
  “是挺好的,”楚楚叹气,“可是我对人家不好,人家受不了了,甩了我了。不过,现在的这个更帅,更有才,我喜欢!”
  我接电话时,老蒋和他的客户出于礼貌停止了交谈,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拿开手机说你们继续,甭管我,然后躲到门外接着和楚楚谈天说地侃大山。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北斗他……”楚楚吊我胃口。
  “北斗他怎么啦,回去了吗,是不是?”
  我激动得要抽筋了,这么久都没有北斗的讯息了,楚楚的话让我难以自持。
  “不是,”楚楚压低了嗓门,“我通过大路得到了北斗老家的具体地址,当然也有可能是假的,他忽悠我的,你人在丽江,不妨找找看。”
  “真的假的?”
  “凡事宁信其有,莫信其无啊——”
  “了解,我马上动身!”
  “听说那边民风彪悍,你可得注意人身安全……”
  “收到!”
  “要是真的遇到了冥顽不化粗鲁野蛮的刁民,别忘了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啰嗦!”
  三分钟后,我向老蒋匆匆告别,也把借钱为韩苏治病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韩苏和北斗比起来,一假一真,不用权衡,北斗重要。
  我揣着楚楚为我弄来的地址,信心满怀又充满焦虑地赶向那个只有梦里才出现过的地方。下了公车,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山峦,我傻了,北斗家在山的后头吗?
  翻山越岭,逢人问路,我总算走进了那座神秘的村庄。
  这是一个傣族村落,我赶过去的时候正值泼水节,冷不丁的一盆水将我的思绪浇醒,我居然忘记了北斗其实是个傣族人。全身尽湿的我莫名的兴奋起来,跟着狂欢的人们一起疯了起来,载歌载舞,放浪形骸,一切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中午的时候被一位好客的傣族大婶强拉到家吃了顿丰盛的午餐,她的小女儿还唱了几首傣族歌谣给我听,当然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回赠了几首流行歌曲给他们,而且用手机拍了他们一家人最灿烂的笑脸——社会主义大家庭万岁!
  换了身傣族衣服,我想起了此行目的,于是拿出北斗的照片,向那位大婶一家人打听。大婶笑道:“北斗是我们这里第一个在北京上大学的孩子!他是我们傣族人的骄傲!他家就离我们这儿不远,往前走几步就到。北斗这孩子本姓刀,但他随他妈姓,他妈是个汉族女子,嫁过来二十多年了,一直是个被大家称道的好媳妇儿!”
  在这位好心的大婶的指引下,我如愿以偿来到了北斗的家。北斗家像村落里很多的家庭一样,迎面一个小院,里头矗立一座土楼。
  咣咣。我敲响了院门。
  一位老妇人开了门,她大概有六十岁左右的模样。我听楚楚讲过,农村的女人老得特别快,明明才三十几岁,看上去却五十几岁的样子。还劝告我说以后千别也别嫁到农村去,不然年纪轻轻就成了黄脸婆,我的神。
  前眼这位老妇人,以我的直觉,应该就是北斗他妈无疑。
  “麻烦问一下,这是北斗家吗?”我省去北京口音,改用正宗的普通话问。我自信我的普通话已达到国家一级水准,不幸的是,老妇人不理我,张大眼睛打量了我半天,最后说:“没有这个人。”将我拒之门外。
  我不气妥,继续敲门,老妇人再次将门打开后说:“你是哪一个,找北斗做什么?”
  “我是他大学同学,阿姨您好!”我觉得有戏了,笑脸如菊。
  “哦,大家同学,北京的?”
  “对!北京来的!”
  老妇人笑了,第一次冲我笑,露出那两排有些泛黄的牙齿。她请我进屋坐坐,我受宠若惊,走路的时候不忘搀扶着她的胳臂,因为保不准以后的以后,她就成了我高高在上的婆婆了。如果我找到了北斗并且成功嫁给他的话。
  然后看到了北斗的父亲,老爷子看上去精神委靡,身体有些发福,眉毛都白了。
  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农村老头的形象。
  他正在院子里为几株花草修剪枝叶,见我走近,把不解的眼神丢给老伴,老伴说:“华子的同学,外地来的!”
  老爷子咧嘴一笑,我连忙上去握住他的手:“伯伯,我叫周七星,北斗的北京同学,请问他在家吗?”
  “不在!”老头拿我当了外人,“你走吧!”
  我心里一凉,岂止当我是外人,简直当我是敌人嘛。
  不行,我得问个究竟,凭我的第六感,北斗肯定回来过,而且还向父母交待了什么:“伯伯,阿姨,我没有恶意的,我是华子在北京的好朋友,前些日子他说家里有事就回家了,我是代表很多好朋友过来看他的,他在哪儿?”
  “他不在家,”还是老气横秋的老爷子,“谁知道去了哪里!”
  我不信,从老爷子的眉宇间,我能看出,他没有对我说实话。我猜测,北斗不仅封了大路的口,而且也封了父母的口,有两手啊他。
  不经意地抬眼一瞥,中堂里的一副“囍”字像是刺目的一道光芒映入我的眼帘!不会吧,我的妈妈呀,北斗结婚了?
  老妇人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闺女,你也看出来了,华子有媳妇了,人的命啊都是天注定,他跟小莲感情好得很,他俩的婚事是我们两家早就定下来的,华子这孩子老实本分,他的命里就娶不了城里女孩,你还是回去吧。”
  看来,北斗真的已经和小莲成家了;看来,北斗也向父母说起过我;看来,一切都晚了。我来晚了,北斗已是别人的丈夫。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只有三字可以形容,我想哭……
  ***
  我留在北斗家和二位老人一起吃了晚饭。是简单的农家饭,我做得异常辛苦。
  为了表现出我的勤劳善良知书达礼,我主动承担了做饭工作。
  老人家也不跟我客气,指挥着我砍柴,我哪干过这个呀,抡起一柄斧头想象着电视里的程咬金,耍出极具震撼力的三斧……万幸,没有砍到自己!
  但别得意太早!
  烧柴的时候就把眼睛曛得泪流不止,等到将生米煮成熟饭,我的一张脸完全成了传说中的包公,要多黑有多黑。额头上再画个月牙,就可以直接升堂断案了。
  几次,北斗他妈实在看不下去如此辛酸的画面而要出手帮忙,却都被我强行拦下,我说阿姨你信得过我不,阿姨说信得过,我说信得过就不要帮我,一般我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决不麻烦别人!
  北斗他妈:“这闺女咋这么倔呢,你以前在家做过饭没呀?”
  我边咳嗽边说:“做是做过,不过我家用的是电滋炉,这里用的是柴禾啊。”
  终于饭菜上桌,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我不禁笑了,周七星同学,你好样的!你没给咱首都人民丢脸!
  和北斗父母的谈话里,我了解到,北斗确实成了家,也确实不在家,但去了哪里,二位老人坚决不说,只说不知道,但愿他们真的不知道才好。我也不想打破沙锅问到底,我想给北斗父母留一个好印象,即便以后很可能我的公婆是另外一对老人。
  饭毕,我又抢着收拾碗筷,擦洗桌子,打扫卫生,二位老人对我的态度大大好转,然后我又陪他们缝补衣被,一边做事一边不忘询问他们北斗小时候的事情。
  北斗从小到大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到了大学也是这样。但是他不会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所以说天才也有弱智的一面。
  他和小莲结婚也是父母给定下的,父母征求过他的意见,他没意见,他一向是个听话的孝子,父母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过我认为北斗是被迫的,他不是为父母所迫,而是为自己打小养成的逆来顺受的性格所迫。
  这一天,我和两位老人聊了半宿,后来实在太困,就睡在了北斗和小莲新婚的婚床上,直至天明。
  吃了个早饭,又上山帮二老砍了几捆柴,我才不舍而去,他们出门相送。
  这一走,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来,还要不要再来?
  既然北斗那么绝情,我又何必这么痴情?难道,我和他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最后一面都不要见?回首望向北斗家的那座古老的小院,我含泪挥手,Saygoodb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