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下午匆匆往肚子里填了点东西,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往酒店赶。
  俗话说的好啊,有意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什么来着,想第一个到的时候偏是最末一个到,以为自己最后一个到又偏是第一个到,我丢。
  大堂人烟稀少,像是闯进了荒漠。
  朱特亮看到了我,笑容可掬打招呼说这么早啊,人都没来呢。我说是啊是啊,我是工作心切啊,朱特亮就摆摆手:“跟我走吧,给你安排岗位。”便带我乘着电梯在十几层高的大厦里来回地转。
  深入虎穴之后才发觉这酒店真他娘的大,乘着电梯参观,我都觉着累。
  朱特亮把我拉到了客房部,交给了一个眼睛很大很明亮的女孩:“这是我远房的表妹周七星,刚从乡来下,很多东西不太懂,多罩着点她。”
  靠!一眨眼的工夫我就成了他表妹了,还远房的!
  我心里那个闹腾啊,真想伸手掴他一耳刮子让他知道我不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可是立足现实着眼未来,这时候掴他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算了,让他占点嘴上便宜吧,忍一时风平浪静,让三分心平气和。
  大眼女孩友好地跟我握了握手,自我介绍说她叫阿果,是五楼的领班,“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我代表五楼所有的帅哥美女们,欢迎你的加入。”
  这女孩的声音真好听!
  温柔纯粹如同《还珠格格》里的晴儿,听得我心里暖洋洋的,特舒服。
  阿果又说:“朱经理您放心吧,周七星在我这里会很好的。”
  哼,原来这个朱特亮是个经理!
  我稍感意外后安慰自己,不足为奇啊,人不右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领导都百姓样,百姓都领导样。越有钱的越把自己弄得很没钱,越没钱的越把自己弄得很有钱!
  朱特亮走后,阿果带面笑容地问我不是云南人吧?对于这么一个丝毫没有城府的女孩,我只有实话实说,我说方姐看出来了,我是北京的一柴火妞。
  “北京的?不会吧?”阿果瞪大眼睛重新审视我。
  “让你见笑了。”
  阿果没笑,我自己倒笑了。
  “北京多好啊,”阿果拉起我的手,“那可是个大都市,据说遍地是黄金,你怎么想到跑我们这儿打工啊,我不理解。”
  我忙解释:“你有所不知,我来这儿主要是办点个人的私事。”
  “这样啊,”阿果的眼睛好清澈,“你这边有什么亲人朋友没?朱经理是……”
  我实在不想就这个话题展开深入讨论,于是顾左右而言他:“我是第一次做这个,现在我需要做些什么?”
  阿果打着哈哈说:“你是朱经理的表妹,可不敢累着了你啊。”
  为了和朱特亮划清界线,我指天为誓:“我跟朱特亮不沾亲不带故,一点关系都没有!”
  阿果调皮地眨了下眼睛:“知道你不好意思明讲,我懂,走,我带你四处看看吧。”
  “我跟他真的没半毛钱关系——”
  “明白,其实表亲也不算特别亲……”
  一周以后,我已经像个老员工一样大模大样摇头摆尾地出入于东洋大酒店了,看来我的适应新环境的能力还蛮强的嘛。人际关系搞得也不坏,不仅混熟了阿果,而且很快跟那帮新旧同事们打成了一片。
  其实想来,我这人的优点真的屈指可数。
  一是长得还行。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人夸我漂亮我总是很谦虚地说,一般一般,港姐第三。不仅没脸没皮,而且没心没肺。
  二是我有一张能说会道的破嘴,犹如一根漏水的管子,堵不住。无论跟谁,话茬一接上从来收不住,嘴巴就像拧开的水龙头,无论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能讲个一二三四子丑寅卯出来……
  朱特亮跟我开的工资是一月一千一,包吃包住,尽管跟我的理想待遇差距很大,不过我还是坦然接受了。我不是来挣钱的,我是来找人的。跟人打工非我本意,亦不能称之为谋生,只是暂时潜伏下来,找个歇脚处。
  后来的工作中,我跟那个叫阿果的彝族姑娘成了深交的朋友。
  我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把我跟康俊还有北斗的那点破事统统捅了出来,并请她帮忙一起寻找北斗。阿果爽快地答应了我,还常常邀我到她家去玩。
  阿果家是那种彝族古式的建筑,看上去别有洞天。看多了北京城的高楼大厦,这里的房舍令我感到新鲜无比。不过这里离酒店很远,坐公车得来回半个小时,当然打的就用不了那么久,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去阿果家玩的时候,意外地遇见了一个老朋友,就是那位曾无私帮过我的送水工阿木,原来他是阿果的亲哥哥!那天在丽江车站见到他,可能就是老天安排好了的,让我在这孤独的异乡多个朋友,不再孤独!
  本人激动坏了,握住恩人的双手不停地感谢:“酒逢知己千杯少,人逢喜事精神爽,啥也不说了,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都在酒里!”
  阿木也特别高兴,虽不擅饮酒,但也喝到面红耳热。
  借着酒劲,我仔细打量阿木,长得是黑了点,也不够英俊,但是身姿挺拔,就像一棵白杨,傲然耸立,而且浑身上下散发着十足的男人味。
  听阿果说,哥哥文化不高,十五岁便辍学打工,北京上海深圳都去过,自己省吃俭用,挣的钱大都寄了回来补贴家用。阿果说,我哥很苦,这些年到处做工,干苦力,任劳任怨,他是个好人。我说,好人有好报,他在北京帮过我,我很感谢他,有钱了一定报答他。
  后来我不是把这辈子都给报进去了吗?
  阿果爸爸过世的早,是妈妈拉扯兄妹俩长大。如今妈妈年龄大了,干不动了,便在家经营了一个小铺,卖点油盐酱醋之类,赚点小钱。不过这位命苦的彝族老太却长得一脸喜庆,精神矍铄,见谁都笑。对待生活的乐观态度值得我们年轻人虚心学习。
  每回我在阿果家,老太太对我嘘寒问暖,把我当成亲人看待,真是对我太好了。如果在北京,我肯定管叫大妈,可是在这,不兴这么叫,我只能亲切地喊她阿姨。我常常当着阿果的面感叹:“果姐,你有这么一妈,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呐。”
  阿果听完这话,眉毛一挑:“嘿嘿,这不带羡慕的,有本事你也找这样一个妈去啊。”
  提到“妈”这个词,我的心里一阵揪痛。我故作轻松地跟她们说起我小时候的家庭生活,说到我妈移情后跟别人的私奔,说到我爸赌输钱后的跑路,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了。跟阿果相比,我太可怜了。至少他还有母亲疼哥哥爱。
  看我哭了,阿果也不好受,老太太也跟着不好受,轻柔而慈祥地拍了拍我的头,用那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星啊,你要是不嫌弃我又老又笨,官话也说不好,我想认你做干闺女,你看成不?”
  “太好了太好了,我求之不得呢!”我一抹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当即跪下哐哐哐给老太太磕了仨响头,“七星没妈了,从此您就是我妈了,我的亲妈哟……”
  ***
  周末,阿果拉着我去商场闲逛,我身上却没有多少钱,一路走马观花地逛下来,全靠阿果大方出手——不过我也非小气之人,阿果负责购衣服,我来负责买零食。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一件事使我觉得这回没有白出来一趟,我看到了北斗!
  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一辆红色丰田打从我们眼前驶过,我也是无意间的一瞥,却惊诧地发现,我的朝思暮想的北斗就坐在那辆汽车的副驾驶座上!虽然那人西装领带,而且戴了一副墨镜,但我能够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就是北斗!
  但是等我反应过来大叫着北斗的名字跑上去追的时候,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头,也许车上的北斗真的没有听到我的呼喊,也许是他有意地躲着我,否则他绝对会停下来与我相见。这也更加让我确信了北斗就在丽江这个事实。
  不能放弃,一定要找到他。我在心里暗暗发誓。
  新年要到了,酒店里开始忙碌起来。
  似乎每一年春节临近,各行各业都忙起来了。农民忙着买年货,工人忙着讨工资,干部忙着搞下乡,就连平时闲散的小偷小扒们也都忙着趁好时节捞上一笔。
  老天爷可没闲着,频频给这座城市降下鹅毛大雪。我每天踩着积雪冒着严寒从所住的小旅馆里出发,一路上真切细腻地感受着冬姑娘的气息。旅行箱现在基本上是空的了,里面的衣服全套在了身上。阿果笑话我走路的样子像企鹅,一摇一摆的,特可乐。我说这怪不得我,谁想到丽江的冬天竟然比北京还要冷。
  忽然想到与北斗相识的那天也是个雪天,那应该是北京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吧,下得不大,却紧,一帮人跟楚楚过生日,饭桌上遇着了北斗。
  真是造化弄人啊,才多长点时间,就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两个人的世界变成了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世界又分隔成两个人的世界,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仓促。可是冬天还未过去,寒风仍在肆虐,世上已物是人非。
  时间太短,感情太长,时间的短承受不起感情的长。
  我拼命地想忘掉过去,可过去的一切又都那么清晰可见,仿佛一幕幕电影片段,正在眼前渐次上演。爱上一个人,失去一个吻,就在你我都不一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