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大街上张贴的到处都是招工启示,随便找点事做,不难。可是试了几家,发现自己真的不合适。不是工作不合适我,而是我不合适工作。
  服装店卖衣服吧,不会跟人抬价,连吆喝叫卖都没人家的嗓门亮,招徕不了几个顾客。餐馆端盘子是体力活,我一文弱之躯,又有点洁癖,干不了那个。
  有家发廊在招洗头妹,我路过时往里面瞅了两眼,一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女的拉住我,拿她的那双邪恶眼睛上下左右打量我:“妹子哪里来的,不是本地人吧,身段不错嘛,好象脸盘子也不赖,干我们这行正适合,咱这儿来钱很快的,吃的是青春饭嘛,就这几年,会不会洗头啊,不会也没关系,慢慢学,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会洗头的……客人也不在乎你会不会洗头的,只看你长得俊不俊……”
  不等这挺机关枪把子弹打光,我就狼狈地落荒而逃了。
  罢了罢了,也不要什么面子了,我回到住处沮丧地想,只要不让我抛头露面丢人现眼或者做什么不道德、昧良心的事情,我什么活儿都可以拦下。我算是失败透顶,别看平时大大咧咧牛B烘烘的,真到了正式场合咋就像那霜打的茄子,蔫了呢。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还就不信了,关键的时候老掉链子。不管了,我要杀出重围,战胜自己!坚信自己不是干粮长大的,天生我才必有用!
  甩掉了心理包袱,我做出的事情还是那么不可思议。有时候我自己都服了我自己。你们绝对想象不到,第二天再去找工作,我竟鬼使神差地瞄上了“东洋”——东洋大酒店。
  那天东洋大酒店门口竖了一块木牌子,歪歪扭扭写了几行中国字,看了才知道是则招聘启示。大概内容是因春节临近,本店人力匮乏,特招服务生、门童、公关以及厨子若干,资金面议,非诚勿扰。
  放眼望去,已然有很多俊男靓女把自己装点得花哩胡哨像要去卖身,而且蚊子似的扎在一堆叽叽喳喳,我喜欢凑热闹,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地混了进去。
  等了一会,一大腹便便的秃头男人出来把大家带走了。我跟着人群,心惊胆战上了楼。边走边想,这故地重游,真是不胜感慨啊。
  进了一个进深很大的会厅,里面摆放着很多崭新的桌椅,搞得跟学校里的教室一个样,就差一块黑板了;不过要比教室气派多了。教室的地面踩上去都是一股子尘土激起,而这会厅一脚上去,软绵绵不带响的。一打听,嗬,进口的,澳大利亚漂洋过海来的。
  “本人朱特亮,三十八岁,主管酒店人力资源,热烈欢迎各位来此谋职,为以后酒店事业的辉煌添砖加瓦。”
  这男的自我介绍完毕,留了几秒钟时间等待鼓掌,掌鼓了,他才漫悠悠地安排大家找个位置坐下,然后不紧不慢地从手包里掏出一沓试卷,“现在笔试。”
  都是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试题,我用脚丫子做都能拿八十分。考题的范围涉猎广泛,如计划生育是哪人在哪年提出来的;嫦娥一号发射的具体时间;MichaelJackson最畅销的专辑叫什么;请写出巴金第一部长篇的名子;毕达哥拉斯的出生地点;鲸鱼是哺乳动物吗;你所理解的“神马都是浮云”,鲁迅姓鲁吗周迅姓周吗。等等。
  我所奇怪的是,那么多试题,竟没一条和酒店管理有关。
  笔试过了八十分的接受面试,大家被那个叫朱特亮的男人带到了另一个宽敞的会厅,按照排列的顺序,一个个地发问。都是些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问题。只要顺着他的话往好里说就行。
  轮到我的时候,朱特亮看了我半天,像在动物园里看猴子,挠了挠后脑勺说:“这位小姐,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咋看咋面熟呢。”
  “我是第一次来这儿啊,您可能认错人了吧。”我一脸媚笑。
  朱特亮就说也许吧,然后随便问了几个诸如顾客是上帝还是老板是上帝之类的傻X问题,傻X都知道当然老板是上帝了,得罪了老板就是得罪了饭碗,你们懂的。
  十几个人同样的问题全问完了,朱特亮宣布明天揭晓结果,嘱大家先回去,明天来酒店看一下就了然了。
  人都走光了,朱特亮挤眉弄眼留下了我。
  我假装淡定地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特别把“重要”两个字加重了口音,真不知我是怎么想的。
  “周七星是吗?”他瞄了一眼我的登记表。
  “是我,你都知道了。”
  “你很独特。”
  朱特亮的眼光突然饱含深情。
  我一听这话,马上明白这家伙可能对我产生非分之想了。想这世上男人都一副死德行,好色,见着美女没有不心猿意马的。我已经像鲁迅踢鬼一样,见怪不怪了。于是勇敢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谢谢,每个人都很独特。”
  “周小姐北京来的?”他不依不挠。
  “你都问过了吧。”我暗笑此人泡妞手法拙劣,跟我家的那康俊差远了,远了去了。遥想当年康俊追我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就故意把手机丢在我面前问是不是我的手机丢了。当我给予否定后,他说不可能啊,我明明看到手机是从你的身上掉下的啊。
  我那时特傻,为了证明手机不是我的,不惜春光乍泄将衣服一件件脱下——不要误会啊,我当时就脱了两件,可是我的玲珑凹凸的身材还是被那小子一览无余。惭愧!
  “喂,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我受不了他的扭捏作态,有贼心没贼胆。大部分时候,伪君子比真小人惹人厌,岳不群比左冷禅更不招人待见。
  “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姐你很独特,我现在就可以宣布……”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我不怕得罪他,色狼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对付朱特亮这种猥琐狡猾的老男人,本人自有一套,只要他一口吃不了我,我就会绝地反击,倒打一耙。我的心底善恶分明,恶的部分自然是“特亮”的猪头三,而善的部分则留给了尚未谋面的韩苏。
  我始终不能确定这个韩苏到底是不是那个北斗。
  朱特亮已对我心生邪念,但为了明日的工作,我又不得不嗲声嗲气地向他说句拜拜,然后快速消失,徒留他孤单在湖面,生霜……
  ***
  第二天我怀着古代考生看揭榜一样的心情风尘仆仆来到东洋大酒店,我是六点多钟就起床梳妆打扮然后风风火火往这里赶的,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可是当我看到有十几号男女同胞怀着跟我也跟古代考生同样的心情已然到场耐心等待的时候,我的心呼啦凉了一大截,妈的原来我是最后一个啊。
  我暗骂自己赖床,磨蹭,涂个指甲油就得用上半个钟头。
  还是那个秃驴,不对,是秃头朱特亮,还是以油头粉面的形象展现在大家面前,先是意犹未尽地瞄了我一眼,笑了一下,迅即又恢复郑重其事的表情,向众人宣布昨天选拔的结果。
  总共应聘的就二十来人,中标十八个,这酒店真是求贤若渴而且非同小渴啊。
  朱特亮假模假式地说:“成功者给予鼓励,以后东洋就是你们的天下!失败者也不要灰心,我们店有礼物送给你,感谢你们对我们的大力支持与厚爱,也希望你们常来消费,有了这张会员卡,你们就是我们的VIP了,可以打八折优惠哦……”
  遭到淘汰的那三个失败者愁眉苦脸地接过朱特亮递给的所谓会员卡,然后又愁眉苦脸地离开了。像是求爱者在心上人的门外苦候了三天却被断然拒绝。
  朱特亮要求大家为失意者的离开添加点掌声,用掌声来鼓励他们,为他们送行。三个家伙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到一片幸灾乐祸的鼓掌,自绝于世的心都有,更加愁眉苦脸了。
  朱特亮重新点了一次名,然后分发工作套装,清一色地深蓝,穿在男生身上还算搭配,穿在女生身上就显得很不协调了。不过等大家换下套装以后再出来集合,女生们看上去特酷,男生们看上去特俗。
  老实讲在颜色花园里我是不喜欢深蓝的,是与生俱来的反感,就是看这颜色别扭,一次北斗头脑发热给我买了件围巾讨好我来着,还喜滋滋地偷偷从背后为我戴上,结果我一看是深蓝色的,立马变了脸,其速度不亚于川剧里表演变脸的职业演员。我喝令北斗赶快扔掉我看见这颜色就想吐。
  我记得当时北斗的脸紫成了猪肝,马屁拍到马屁股上的滋味确实不大好受。
  朱特亮拿起一个小本本给大家宣导了酒店里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感觉就像武侠里名门大派收录弟子时的训诫。师父不厌其烦的讲,徒弟聚精会神地听。听朱特亮讲话就像是听圣旨,就差磕头谢恩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了。
  完了后朱特亮问我们都记住了没,大齐异口同声说记住了,也不知是真记住了还是真没记住,反正我是一条也没记住。
  “你们下午来正式报到,记住,两点之前,不允许迟到!”朱特亮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