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忽然,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也许是神赐的吧,歇斯底里地一把掀翻酒桌,然后口出狂言:“姓华的,你个王八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周七星什么都能容忍,唯一不能忍的就是把我当空气!你如果不喜欢我,尽可以去找回那个老婆娘,老相好,姑奶奶不介意,你跟她睡在我面前上演床帏大片我都不介意!”
“你……你……泼妇……泼妇……”
北斗也着恼了,气得话不成句,若比口才,他自然不是我对手。所以他君子动手不动口,当着众多看官的面,扬起右手,“啪”的一声,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耳光响亮。
一下把我给扇蒙了。
我被他一巴掌拍倒在地,也顾不上什么淑女形象了,哇哇哇哭了起来,像个刚从娘胎里爬出来的小baby,自带节拍,越哭越带劲儿。
“简直无理取闹……”北斗真急了。
“无理就无理了!”
盛气之下,我随手抄起了一把椅子,猛然举将起来,气运丹田,凝神聚力,朝着北斗的后脑门就是一下。然后根本没听见什么响儿,北斗就倒下了,双手抱着头,指缝里渗着血。
我看着北斗缓缓倒地,身体扭曲成一团,脸上显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我怕了,然后一瞬间清醒过来,仿佛之前滴酒未沾。
看来以后“血手人屠”的外号不能再随便叫了,我向□□保证我真的是闲得发慌乱起的绰号啊。
所有人凝结成同一种惊诧的表情望着我,这女人是不是疯了,居然下那么重的手?
我一时懵逼了,四肢发颤头发昏,这次怕是玩大了。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插曲纯属意外,不仅是我的意外,也是北斗的意外。而且,这个意外太“意外”了。
***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哦,是北斗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像是战争片里的某号伤兵,脑袋和后背很不雅观地被绷带层层缠绕,只微微露出两只白眼球,丧尸重生的感觉,样子特滑稽。
北斗像是睡着一般,昏迷了一天一夜。
我是实在无法想象,那无意的一拍,竟然把他拍成这副半死不活的衰样。
大慈大悲的上帝呀,佛祖啊,真主安拉哟,你们原谅我吧,我发誓真不是成心的,我当时没有一丝要拿他开涮的意思,就是一时昏了头想给他点不一样的感觉……
我好悔,不该那么莽撞,我虔诚为北斗祈祷,愿他平安无恙。
北斗的病事我没有跟其它人说,除了那天酒场上的几个北斗的朋友。但是我不能保证北斗的朋友们会不会互相传播,把事情夸大到不可收拾。
其间,我一直照料着他,不敢离开一步。
我打电话向朋友们借钱,只说要急用不借的话天天敲你家窗户,朋友们抹不开面子,有几个还是相当有交情的,二话不说把钱借给了我。
我记得我把电话打给楚楚的时候,楚楚先是关心我有没有事,当我回答我全全乎乎一根头发都没少的时候,楚楚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狗血喷头数落了我一顿,说我没轻没重做事冲动什么的,我不敢表示出反抗的情绪。
我觉得是我的错,无论她说什么,我都承认是我不好。当然,楚楚是最了解我的,她并没盘根问底,最后只说了句七星你就能耐吧,便问我要了卡号往里面打了一千块钱。
我把所有钱都用在了北斗的治病上,他要住院,处处用得着钱,交不起各种杂乱的医药费的话,号称救死扶伤的那帮人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们扫地出门。
我确信我是一个十足的愣头青,对于照顾北斗的饮食起居吃喝拉撒,真的是手忙脚乱、捉襟见肘。而且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我从来没有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到伺候别人的事情当中,我把它当做一件神圣而光荣的使命来完成,付出了一个女孩子能够付出的最大力量。
北斗出院的时候,依然没有完全康复,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我把能借到的钱全借了,老娘已经欠下一屁股的债了,可医院还是狮子大开口,要这钱要那钱。
没辙,我只好带着北斗撤了,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么。
北斗在大学城附近有租赁的房子,是个一室一厅,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我想它的女主人如果是我的话,我对做饭可不大感兴趣,虽然黄金定律上说想要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先学会留住他的胃……
在北斗的指引下,我跟他来到了这处居所。
北斗的房间特凌乱,弄得跟狗窝似的,衣物东一件西一件,课本、报纸、磁带尸体似的到处乱放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多半都生了铁锈,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味,真是很难想象他呆在这样的环境里是如何强忍着生存下去的。
若换成了我,不憋闷得自杀才怪。
他尴尬地表示:“不知道你会来,没来不及打扫,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我冲他一笑,“和我意料中的差不多。”
“意料之中?”
“男人嘛,尤其是独处的男人,有几个在乎卫生的?王宝强说过,房间整洁没异味,不是伪娘就是GAI。所以起码可以断定,你的性取向没有问题。”
“说哪儿去啦,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怎么——”
“非也非也,”我打断他,“是五到六尺!你没那么高个头。”
“我……算了,我说不过你,不过我想了一下,那天不该冲你发火,更不该动手打你,对不起啊。”
北斗主动道歉了,我也不好意思再纠缠,就说:“啥也不说了,你都已经原谅我了,我还能不原谅你吗,这事过去了,谁也不要提了!”
我以行动表示我的态度,我先把北斗的板床简单收拾了一下,让北斗躺下休息,接着展开了一次清仓大处理,用不着的东西统统扔掉,看着碍眼的也一起扔掉,我这边扔着,北斗那边哀求着,我的运动鞋哎,我的保暖衣哎,我的充电器哎……
等我把屋里的地板全方位拖了一遍后,再一口气跑到外面买了很多的熟食,用饭盒一盒盒摆开,我叫北斗下床吃饭,这混小子也不客气,晃悠着身子就扑在了众多美味上,哪有一点病患者风度?
我还给北斗从巷口的药房里买了很多疗程的药品,我没有告诉他我的这些钱的来之不易,是我变买了自行车、随身听、旧衣服,以及收藏了很多年的邮票和伟人头像换来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虽然重要,可是和北斗的健康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北斗是穷光蛋一个,他伤病了,他的狗友们都四散而去了,几乎没有一个人来主动看望他,可想而知,他做人有多么地失败。北斗告诉我,他父母每月给的生活费才五百块,这点钱根本不够用,他租房,交友,吃饭穿衣,哪样不花钱啊。
***
北斗养病期间,由我陪着去理了发,理成了短发,学生头,后来他一直没有留过长发。其实短发的北斗看上去还蛮精神的。
我和北斗的恋情发展到第一百七十三天,生活像魔术一样发生了些变化,我的赌鬼爸爸被人算计,陪着几个外地来的老千打牌,结果一夜之间输得惨不忍睹。更为可气的是,竟然连房产都抵进去了。
也就是说,我没有家了,我以后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一开始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不接受又能怎样?只是我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爸怎么就变了一个人?
我到处找他,他已人间蒸发,无处觅影踪。能找的地方全找遍了,亲戚朋友、同事领导,甚至连他的几个固定牌友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手机号码显示已关机,怎么都打不通,又怎么可能打的通?
或许他太过自责愧疚觉得没脸见我,故意躲了起来。最坏的结果就是被债主用麻袋装起来扔进永定河里喂鲨鱼了——永定河有鲨鱼吗?我产生了疑问。
我去,我在瞎想什么啊,喂不成鲨鱼喂螃蟹也挺悲剧啊。他毕竟是我爸,亲爸爸,无伦如何我也不希望他葬身鱼腹或者螃蟹腹啊。
我妈不要我了,我爸也不要我了吗?我好可怜啊。
楚楚陪我到管片派出所做了失踪人口登记之后,我说我没事,让她先回去,她当然不放心,我只好发誓绝对不会产生悲观厌世的念头,也许我爸他心血来潮出去旅游了呢,三山五岳的,一时半会且回不来呢,一切皆有可能啊。
“好吧,我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楚楚揉了揉疲倦的双眼,再三叮嘱道,“记住,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轻言放弃!我们都是打不死的小强!”
告别楚楚,我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家。望着前面紧锁着的黑漆大门,突然难过得要命,抱着头,蹲下来,失声痛哭。
我没有爷爷奶奶,也没有外公外婆,我没有一个亲人,我该往哪里去呀?!
我爸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啊!太狠心了!
***
“我没家了,以后只能满天打油飞了。”
我跟北斗说起这句话时,一脸的悲壮,其实我心里直想再哭一场子。
“不要难过啦,”北斗听我讲了事情的原委,柔声安慰,“还有我在,我可以养活你。”
“凭什么?一介穷书生!”
“我有力气啊,”北斗一脸认真地说,“我是个男人,请相信我能够带给你幸福。”
“真的吗?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不骗你,”北斗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要不我发个五马分尸的毒誓?”
“用不着,我信你!”
我觉得有他的承诺我就放心了,以后就是吃糠喝稀沿街乞讨,我也认了。况且不认也不成,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孤单寂寞冷,没男人要的话,只能喝西北风了。
北斗凝视着怀抱中的我,知足地笑了。
一切都是特别美好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还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赌鬼爸爸每个月还能发给我几百元的零花钱,我还能有事没事逛逛商场买买A货,放学以后还可以下下馆子吃顿烤鸭——
可现如今,爸没了,家没了……
唉,一种好心酸好无力的感觉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