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黑玉境

  大抵三五年前的印河,是潺潺落花随水,脉脉溪流向木。
  钟氏一族的宗庙,便坐落于印河旁。
  高大气派,琼楼玉宇,令人望之生畏,兼有法阵加持,也算是凡间界略有传颂的文人骚客泼墨之地。
  钟氏家宅便在此城都中,此都城名为洛城,也算是凡间界数一数二的城都。
  不过,相较于皇城始终要缺上一些,总而言之,还是很值得夸耀的。
  钟氏有女,秀姿天成,不知其名,但知其人。
  因她乃修仙不世之才。
  凡间界,人人都向往登仙。
  而如钟氏女这般惊世之才,亦是人人艳羡的。
  登仙,便是一步登天,有钱,有权,于是乎美人在怀,乐不思蜀。或兢兢业业,不爱玩乐。
  清苦人家的孩童,都渴望着自身能有修仙的资质,将来入皇都,去往上界。
  不说他们,便是世家大族、大宗的儿女子孙,又何尝不希望入上界修行呢?
  上界乃修士朝圣之地,灵力泽润万物,即便是上界随意一处破败小村子,比之凡间皇城亦是胜上不少。
  有无夸大,他们其实不知。
  只是一心一意地憧憬着那个美好的、令人神往的修士圣地。
  那钟氏女也是如此。她年少颇具盛名,自然是有心力去一搏这去往上界的份儿的。
  钟氏一族算是偏居一隅,势力经久盘踞在洛城,好不快活!
  天高皇帝远,自可称作土皇帝!
  就是这样在洛城,仿佛是铁打的钟家,而后被其上界残忍地倾举一州势力屠灭。
  顷刻间,为之粉碎。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便是江川君出手,带回了钟毓。
  再再后来,江川新主上位――
  于是入了这秘境,来到此处,嗅到这冷香,于是盘坐此地,深入迷幻之境,见到此情此景。
  欲要挣开幻境,却不得要领。
  ……
  悠悠然脚步声不紧不慢传来,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似将要沉湎于虚妄之中的人唤醒。
  洛城的印河,是钟毓记忆中无法回想的一个片段,许多故去的,都一一浮现。
  她冷不丁浑身一颤,随即从令人作呕的冷香的幻象中醒来。
  钟毓从幻境中挣脱出。
  她睁开这一双明亮的眼眸,长睫如同轻颤的蝶翼,舒缓而灵动。
  面前坐着一位少年。
  他姿态端庄,半垂头时恍若陷入沉思,正是洞窟中令人不敢小觑的小公子。
  钟毓见到他,惊讶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安知明的手下说你出去了,我便来看看你……有无大碍。”雪萦回道。
  他手抚□□,□□斜伫在他膝上,枪尖朝上,另一头抵在这片地上。
  “安道友的哪个手下?路凝风?”
  钟毓心中更讶异了,可她却如此明知故问道。
  路凝风怎还提起她来了?
  不都是好聚好散,离别时打过招呼了么?
  “是他。”雪萦回道。
  闻言,钟毓一时讶然,此情此景,却容不得她多想。
  “……多谢道友来寻我,我无碍。道友见我尚无事便可,那之后有什么打算?若回去,可还识得来时路?”
  钟毓细细问道,十足一个年长女修教导后辈的模样。
  雪萦回眉头也不动。
  他显然没觉得这样子有什么不对,又或者是他有些自知之明,肯服小。
  “不识,我受托寻你至此,已然不识得路了。”
  他理直气壮道,贵公子矜骄的脾性又摆到了明面上来。
  客套话一旦出口,被他人当成真的,便不好解决了。
  钟毓也不好随手指个方向,对他说那就是回去的路。
  “你与安道友一战,是谁胜谁负?”钟毓顾左右而言他。
  他偏过头答道:“安知明。”
  “哦,果真是安道友输了。”钟毓认同道。
  “并非,他胜过我几分。”雪萦回纠正道。
  钟毓忽觉不可思议,正要再问。
  却见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一场比试,我心服口服。是不敢有半分不服,你大可放心,我连安知明都敌不过,如何杀你?”
  口气可真大。
  连安知明也敌不过?
  安知明混迹上界下界,也算是凡间界顶级战力了。
  钟毓也不好同他这般如此张狂,只得皮笑肉不笑地道:“若我应安道友战约,也是不敌的。”
  她不太能接受这小公子输给刀修了,难不成她看走眼了?
  说是输了,却半点也没个失落的样子,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呢?
  一只可爱的披着人皮的小狐狸精。
  钟毓笑看他,道:“雪道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不妨先行离去。”
  对面人抬眼,道:“不急,此处有机缘。你照我说的做,我四,你六。”
  由此可见,这人显然极为自信,不问旁人是否信他,一开口便是命令。
  钟毓一愣。
  忽有一阵妖风吹过,撩起他额间碎发,她清楚地瞧见他眼中的锋芒。
  幽冷,又彰显少年锐气眉眼中的傲。
  雪萦回边说着,边正了正手中的□□,那□□在他手中蓄势待发。
  那枪尖银光熠熠生辉,在黑石的衬托之下更显得贵重。
  钟毓捋了捋垂下的发,心道看这架势,还不让人拒绝了?
  “我七,你三。”
  因她本不信他有这好心。
  既然不让人拒绝,那试探总在被允许的范围之内吧。
  毕竟那少年眉眼冷冽,一看便不是个简单角色,能给她捡这便宜?
  她才是不信的。
  若这依他所言而做之事是难于登天的,那这四六分,便有了理了。
  若真难做,有了由头的四六分,是不是亏了呢?
  于是,钟毓刻意为难他,主动提出要三七分。
  “可。”雪萦回道。
  钟毓一悚,难道三七分他也不在意,应承得如此轻快?
  “黑玉境,你可曾听闻?”
  “未听说过。”钟毓眨了眨眼睛。
  不过,听他话中意思,此处便是这黑玉境?
  不过尔尔黑石罢了,还妄敢称玉。
  看来这也是个口气很大的地方。
  雪萦回一皱眉,语气凉凉道:“未曾听说过也罢,地上这些黑石,都拾起来,依照你七,我三来分。到时我再教你如何做。”
  他复又将那枪插入地下,巍然不动地坐着,如同一座沉默的小山丘。
  这样的少年人,还称不上是山岳。
  这枪便如同那五指山上的封条,分明是在这少年身边伫立着的,却硬生生遏制了钟毓一切略有反动之意的想法。
  确确实实一个霸权主义,是丝毫容不得人拒绝的。
  ……没看走眼。
  “太多了,这得要何年何月。”钟毓懵了。
  她真是窦生悔意。
  却仍旧相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说,于是那浅淡的悔意也渐渐消去了。
  地上的黑石子七零八落地散布着,若要拾,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
  “……我没说过让你用手拾。”雪萦回一愣,提示道。
  钟毓红了脸,觉得自己此生从未如此愚蠢过。
  她仿若赧然道:“是我误会了。”
  闹了这样的笑话,她不再多言,凝聚起流转微堵塞的灵力。
  霜白色的灵力如同一股股麻绳,逐渐拧成一道道风,旋转,向上。
  黑石子便被裹挟在其中,汇聚到一起,被抛向空中。随之落到同一片土地上,而后并成一堆小山丘似的石堆。
  钟毓往往是处理了一处的黑石子便要嗑几颗灵果,回复一会儿灵力。
  在这秘境之中,她不敢当着雪萦回的面堂而皇之地打坐,却更不敢让自己处于灵力枯竭的地步。
  这样的方法,说来其实耗时得很――
  光是处理这方圆十里的黑石子,他们便
  在这儿待了许多天。
  直至今日,才要更往外移一些,他们所过之处,黑石皆被扫荡一空。
  每一日的成果,都收容在钟毓的储物袋里。
  这依然是流彩给她备的,究其目的是为了保护空间灵器不被暴露。
  虽说许多人不曾见过空间灵器,亦不识得,还有凤凰榴火钗作掩饰,可万一呢?
  万一有一个识货的呢?
  甭管钟毓怎么劝说雪萦回将黑石都带在自己身上的。
  总而言之,结果就是如此。
  于是,经过便不再谈。
  黑玉境的这一处边界已然可见,黑玉境之外又是秘境一处新的地方。
  钟毓勤勤恳恳地处理着黑石子。
  雪萦回仍旧抚着□□,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
  果然,贵公子就是有贵公子的模样。
  “我亦想助你一臂之力,”见到钟毓偶尔怨念的眼神,他解释道,“只是有心无力。从前在学院之中,我灵力操控这一课业,实在算不上太好。”
  “是吗?”
  她用上眼前人偶尔凉凉的语气,反问道。
  钟毓这些日子以来,便如同傻瓜一般。
  只做着日复一日相同的行为与动作,时至今日,已然显出一副将要被折腾成呆板刻薄的模样。
  她没再接话。
  雪萦回也没告诉她到底是,还是不是。
  “你上过学院?我未曾听说过你。”或许是收集黑石太过无聊,钟毓忍不住顺道提了一嘴。
  “嗯。”他道。
  “世上孤陋寡闻者、井底之蛙者众。我实则不在意年少成名一事,不是有言说甚么深藏功与名么?”他又道。
  此段话首句实在引人深思。
  是在嘲讽她不识黑玉境孤陋寡闻,还是此人在讥笑她不识眼前人于是成了井底之蛙?
  许是她多心了罢。